任平生离开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复秦炎,因为秦炎的志向,虽然隐隐与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愿想重合。但人一旦形成了固有的思想,想从根本转变,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所以任平生决定要好好的想一想,才能给秦炎一个满意的答复。
“秦公子,他会认同咱们的理念吗?”
不知何时,金先生来到了秦炎的身旁。只是那一双浑浊老眼,却始终盘桓在任平生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他会不会认同,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秦炎微微一笑,却不禁感叹:“金叔,他当真像年轻的你。那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气,对武学过人的天赋,以及对成为大侠的执着……像,简直太像了……”
“……尘儿的确很像年轻的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他一定是……”
“金叔,对于当年的事,秦炎深感抱歉。若不是你挺身而出,当年的那段阴谋,便不会浮出水面。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安排你与任少侠相认,让你们一家团圆……”
秦炎打断了金先生的话,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
“秦公子,那些伤感情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当年我自恃武功高强,前来刺杀秦公子,却不想败在了了因方丈手中。可当时秦公子非但没有将我处死,反而还重用我,让我成为破军府的一员。这份恩情与气度,便足以让我用一生为秦公子效力。至于那件事,也是我自愿而为。至于是忠良之士,还是卖国之贼,就留给后世评说吧……”
金先生浑然不在意的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远处,轻轻的叹了口气:“秦公子,太子已经对你动了杀心,留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咱们必须要想办法,在短时间之内,规整武林正道的力量才是。”
“金叔放心,这事我自有定夺。”
秦炎摆了摆手,看着天际的残月,自言自语:“权力争夺的漩涡,已经越来越深。这些人却总想着争名夺利,相互之间分出一个高下。可当战祸蔓延在每一寸土地上之时,这些东西又能有什么用呢?”
…………………
是夜,幽静的庭院中,任平生坐在门外,望着天际那一轮残缺的明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心态,早在秦炎的言语之中发生了变化。他一开始只想成为大侠,可成为大侠之后,他又能够做什么?除了杯水车薪一般的拯救一些贫苦之人外,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就在数个月前,因他个人独断专行,导致整个桃花村被屠尽……可想要建立一个人与人都能理解的世界,这个中艰难,他清楚的很。所以秦炎的愿景,在他看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因为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最需要的便是力量与权利。可权利会使人迷失,例如发布禁武令,专门打击江湖势力的朝廷。以及想要争权夺势,在江湖中染起一片血雨腥风的邪派。以及表面上要惩奸除恶,但实际上却觊觎武林盟主,总想处处胜人一筹的正道门派……
“喂,任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就在任平生沉思之时,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任平生转过头,只见幽暗的庭院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走了出来,略显欢脱。
“秦岚……”
任平生看见是秦岚向自己走来,便站起身子,笑道:“刚才与血衣卫等人交战,倒是忘了问你是否平安。但看你这模样,想来是在下多心了。”
“嘻嘻,咱们破军府高手众多,莫说金叔叔,就算是燕哥哥,也是百里挑一的绝顶武者。倒是任大哥,你竟然能和血衣卫四大护法之一战成平手,也是不赖哟!”
秦岚背着手,一边摇摆着身子,一边俏皮的看着任平生。看着秦岚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任平生没由来的脸色一红,干咳道:“没有,那残剑的武功仍是在我之上。只不过他轻敌在先,强行模仿我师兄的剑法在后,这才导致自己内力耗损过多,没有从我手上讨到便宜。若非金先生和燕兄过来援手,三十招之内,在下怕是要落败了。”
“好吧……对了,任大哥你可是说过,要教岚儿剑法的。既然你睡不着,现在便传授岚儿吧!”
说着,秦岚死死的盯着任平生,大有一副“你不教我就不走”的架势。
看到秦岚如此自来熟的自称岚儿,任平生也是哑然失笑。信手折了一根树枝,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便将这逍遥剑法传授与你。岚儿,你看好了!”
“月射寒江!”
“潇湘水云!”
“书生醉月!”
话音刚落,便见任平生手中树枝上下翻飞,先是连续三道剑花,缭乱迷人。随即又是一招直刺,快若闪电!在刺出去的一瞬间,任平生树枝脱手,围绕在任平生的手臂间,化作一片攻守有序的剑幕。
最后,任平生犹如醉汉一般,向后酿跄两步,手中的剑看似向秦岚的方向胡乱刺出,但若有医术高明的人在场,定会震惊的发现,任平生的这几剑,是分别刺向人体的大横穴、谭中穴、肩井穴等各处要害!最后任平生如翩翩蝴蝶一般,一个华丽的后侧翻,落在了地面上,手中的树枝反手负在身后,颇显几分潇洒。
“哇,任大哥,你这剑法就犹如舞蹈一般,每一招都非常飘逸,真的是太帅啦!”
一旁的秦岚已经看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拍手叫好。
“这是咱们逍遥谷一派相传的逍遥剑法,其特点是轻灵飘渺,传扶摇,踏云霄。动时身法变如闪电,静时稳如磐石,拧旋走转似流水,上下翻动如蛟龙;柔则绵里藏针,沾粘随化,刚则冷弹崩炸,迅如闪电惊雷。而其虚招和实招的搭配,更能扰乱敌人的视听。”
任平生笑了笑,道。
“原来如此!任大哥,我可以试着练一下吗?”
秦岚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雀跃,紧紧的盯着任平生。
“当然可以!”
任平生笑了笑,将手中的树枝丢给了秦岚。秦岚接过树枝,模仿着任平生刚刚的剑势,耍起了逍遥剑法。
就这样,秦岚一边练剑,任平生自一旁指点。但秦岚终究是女儿身,加之没有习武根基,这轻灵飘渺的逍遥剑法,修炼起来自是难上加难。不过这倒在任平生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本就想让秦岚知难而退,放弃闯荡江湖的念头。教起来,自然也是不甚用心。但秦岚却好似是一个天生的练武奇才,每每到关键处,竟能自行领悟,令任平生没有丝毫的办法!
“呼……”
片刻后,秦岚长长的出了口气,道:“这逍遥剑法还真是难练,幸好本姑娘天赋异禀,否则……”
在说“难练”两字的时候,秦岚还刻意的加重了语气,明显是对任平生心存怨怼的。她又何尝看不出,任平生教的心不在焉呢?
“呵呵……今天就到这里吧。”
任平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话说,从刚才你就有些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
秦岚仿佛看穿了任平生的心中所想,向任平生问道。
“你觉得你的哥哥,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所说的话,总是在和这世间常理背离,可却又让人无从反驳……我自小心愿,便是投入一个名门正派,成为一个大侠。可现在,我却心生迷茫。什么是正,什么是邪?邪派终日杀伐征战,无恶不作,自然称不上一个“正”字。正派虽然言正,却处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为自身考虑,这种刻意包装出来的“正”,比起邪派又能好到哪去?虽然我在心底是认同你哥的说法,但他所言的那个人人都可以相互理解的世界,在我看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任平生沉默了半晌,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那在你看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心中以为的“正”又是什么?”
秦岚向任平生反问道。
任平生脸上一怔,抬头看着天际。
黑夜,明月。
“我也不知道……”
任平生低声自语,脸上依旧带着挥散不尽的茫然。
“既然不知道,那便顺从自己的内心啊!在我看来,邪派也好,正派也好,他们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所以他们会一往直前,从不迷茫。既然你心生迷茫,何不放下迷茫,试着顺从自己内心深处所想,做你潜意识里认为是对的事情呢?终有一日,当你看遍了这世间种种,对与错,你便自有判断了!”
秦岚拍了拍任平生的肩膀,笑道:“你们这些人,心里想的事多了,便畏首畏脚了。像我,既然决定要去江湖走上一遭,那便要走上一遭。等走完了,我自然就知道如何劝导父皇了,不是吗?”
“……”
任平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岚,想不到她竟能说出这么一番极具慧根的话!
是啊,因为自己看得还不够多,所以才会迷茫。因为自己的眼界太小,所以才分不清是非对错。等自己变强了,看遍了世态炎凉,自然就可以分清孰是孰非了!
“哈……哈哈哈……”
任平生的心中顿感明悟了许多,朗声一笑,向秦岚说道:“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被你这粗暴简单的话所打动……是啊,我心告诉我如何去做,我便如何去做就是了!”
说着,任平生站了起来,一种在无限巨大的压力之后的解脱,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看着那遥不可及的月光,心中陡升一阵豪情。恨不得此时此刻,便将内心积郁许久的迷茫、困惑尽数发泄出来。
“哈哈哈,我任平生不求对错,但求问心无愧!我心依旧如此,我要多做善事,行侠仗义,成为一个受到世人敬仰的大侠!!”
他仰天大笑,直面黑夜。而黑色的天际中仿佛隐隐透露出些许曙光,冲破黑暗,为这世间带来新的光明。这恰到好处的黎明,好似正与他此刻的内心隐隐迎合!
而秦岚则面带笑容,看着那个展开双臂的男子,对这世间,发出自内心深处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