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半盏清茶赋闲情
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盼来了日头,洋洋洒洒的阳光铺洒在金陵城中,红砖碧瓦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金碧辉煌,朱雀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店家纷纷打开门户招徕客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长安王宫占地十余亩的后花园里,繁花似锦、争奇斗艳,都是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奇异种,哪怕是天气转凉也不曾凋谢,萧墨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软椅上,右手拿着一本《黄帝阴符经》,左手轻拈着一个紫玉茶杯,一举一动优雅潇洒至极。
温暖的阳光洒在那身锦缎黑衣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温柔的眉眼噙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一眼便不禁沉醉其中。
“九爷,外边风大,把这貂裘盖上,免得受凉!”纳兰寒韵抱着一袭雪白的斗篷轻轻来到萧墨身边,细心的给他盖上,连边角也一一掖好。
萧墨浅浅的皱了下眉,也不看她,目光依旧落在书上,品了一口茶说道:“下次不要用这雪绒貂裘了,换些锦缎的便好!”
“是!”纳兰寒韵轻声答道,他说的话向来是不容置疑的。
“这雪绒貂生在极北苦寒之地,只有怀孕的母貂腋下才能取到两小撮细绒,而取下这两小撮细绒之后纵然捕猎者留那母貂一命,母貂也会因为身体虚弱和刚出生的小貂一起冻死。正因如此,捕猎者不会那般仁慈,一只貂儿从皮到肉能捞到上千两银子,而做一袭貂裘却要取数百只母貂性命,世人穷奢极欲,却是造孽了些。”
“奴婢知错了,今后那些王公大臣们再送来,奴婢一概拒绝了!”纳兰寒韵偷看一眼悠闲安适的九爷,不曾想到那日血染君山的长安王心中却还有这般柔软的一面,细细一想,那些貂儿又有什么错呢,的确是太可怜了。
萧墨随口问道:“这袭貂裘是谁送的?”
“回九爷的话,听路总管说是淮阴侯送来的。”
萧墨放下茶杯,轻轻抚过这貂裘,果然是柔软暖和,单是轻轻抚过便觉得十分舒服,领襟上嵌着十余粒小拇指指尖大小的乳白珍珠,袍边是金丝绣成的百花图纹,内衬是冰蚕缫丝绣女织成的,这么一袭貂裘,少说也要数十万两黄金。
“淮阴侯倒也是会做人,出手也阔绰。”萧墨笑道,只是纳兰寒韵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这笑里的韵味。
“在本王养伤这些天,还有哪些人送礼了?”
“回九爷的话,王公大臣们大都送了,安国公送了六百年的雪域灵芝、金紫光禄大夫送了长白山千年雪参、端明殿大学士送的天山五彩雪莲、户部尚书送了藏边极品虫草、潞阳侯送来极北之地的寒玉石……实在太多了,婢子也记不清楚了。”
纳兰寒韵一一数道,这些东西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此时却被当做杂物一般堆在库房里,或许萧墨这辈子也不会瞧一眼。
萧墨听完后冷笑道:“百姓遭灾逢难的时候要他们给点银子赈济比放他们血还难,现在随便一出手就是价值千金万金的宝物,朝廷的风气是该整治一下了。”
这时候一道雪白的身影在天空留下一道绝美的倩影,带着丝丝馨香,落在了萧墨身边,衣角卷起的几片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起,又轻轻落下。
纳兰寒韵吓得花容失色,就要惊呼“刺客”,萧墨倒是毫不惊讶,摆了摆手止住了纳兰寒韵,“穿过十几重宫墙竟然没一个人发现,那几百侍卫平日里太惯着他们,愈发散漫了,倒也该罚。”
纳兰寒韵一愣,九爷的脸上 虽然时常挂着温柔的笑意,这些天来倒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惬意自然。
绝美少女嘟了嘟嘴,白了他一眼,“一个王宫修这么大干嘛,你住得了吗,害本姑娘找了好久。”
还不等萧墨说话,凤舞的眼睛落在了纳兰寒韵身上,眼睛一亮,饶有兴致的走到纳兰寒韵面前,嬉笑道:“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然给你做了贴身婢女,艳福不浅啊!”
“你若是愿意,也可以给本王做个贴身丫头!”萧墨反唇相讥,不落下风。
“这么嚣张,伤好利索了?本姑娘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谁准你点本姑娘穴道的?给脸了?”凤舞将萧墨身边一张摆茶水糕点的小案几上的东西毫不客气的推到一边,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脸凑到萧墨面前,质问道。
纳兰寒韵吓了一大跳,当朝礼制极为严苛,女子需恪守礼仪纲常,不说精通诗词歌赋至少举止也该落落大方,可是这个女孩虽美貌绝伦,却满口粗话,一点也不像良家女子,也不知道九爷是怎么结识的。
“有么?本王怎么不记得了!”萧墨一脸迷茫的看着凤舞,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要不要本姑娘给你长长记性啊?”
凤舞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再度浮现到那张绝美的脸上,看得纳兰寒韵毛骨悚然,连忙说道:“九爷,到喝药的时辰了,奴婢这就去药监看看药熬好了没!”盈盈一拜,匆忙离开。
“你吓到人家了!”凤舞一来书是看不成了,将书合好放在膝盖上专心致志的品起茶来。
凤舞一嘟嘴,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讥诮道:“怎么?心疼了?”
“怎么?吃醋了?”萧墨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凤舞机会。
凤舞俏脸一红,捡起案几上的一粒松仁丢进嘴里,细细咀嚼,把脸转向一边,直接不搭理萧墨,萧墨看着她的背影,只是觉得好笑。
“若华公主到!”
只听一声宣谕,萧墨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更浓郁了些,凤舞大惊,跳下地去,就要回避,萧墨轻轻放下茶杯,道:“那是本王的亲姐姐,你见见也无妨!”
正在凤舞犹豫的时候,萧涵已经由采薇采莲伺候着走进了花园,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萧墨身旁的白衣绝美女子,以她的聪明才智哪能猜不到这是谁,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萧涵上前给萧墨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谁知道萧墨直接无视,自顾自的在那里品茶,萧涵只好上前细细打量凤舞,凤舞被她一看,刹那间羞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的叫了声:“公……主……”
萧涵一把拉住了凤舞的手,轻笑道:“和萧墨一般叫我姐姐便好了,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噗!”萧墨刚喝进去的一口茶一下子喷了出来,转过头愣愣的看了姐姐一眼,弱弱的问道:“姐,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一家人了?”
“就你话多,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好好躺着!”萧涵白了他一眼,怪不得别的年纪比他小许多的皇子都纳了好几个侧妃,连小皇子都能满地跑了,而他现在连个王妃都没有。
凤舞一看萧墨在姐姐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不禁心情大好,真是天道有循环,一物降一物啊,拉着萧涵的手就撒起娇来:“姐,我叫凤舞,你以后叫我小舞就好!”
萧涵则是越看越满意,人长得漂亮又客气有礼,这时两个太监搬来两把椅子,萧涵和凤舞在旁边坐了,二女自顾自的聊起天来,把萧墨晾在了一边。
凤舞竟然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变得温和有礼,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给萧涵讲宫外的花花世界如何有趣好玩,萧涵听得入了迷,对她也是越来越满意;而萧涵就给凤舞讲些萧墨小时候的糗事,逗得凤舞前仰后抬、花枝招展,看着旁边一脸无辜的萧墨笑得合不拢嘴。
萧墨满脑门黑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留下凤舞,让她在姐姐面前害羞一下,谁知道自己手里的茶都还没凉,她就跟姐姐好得跟什么一样,二十年的弟弟竟然成了姐姐逗乐的笑料,女人心还真是深不可测。
“九爷,药熬好了,您趁热喝!”这时候纳兰寒韵端着一个白玉碗盛着热腾腾的汤药站在了萧墨身边,萧墨一看那黑黢黢的汤药就皱起了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挡也挡不住。
纳兰寒韵以为是萧墨嫌药太烫,轻轻舀起一匙,放在嘴边吹了吹,缓缓递到萧墨嘴边,道:“九爷,现在不烫了!”
一边的凤舞本来和萧涵聊得正高兴,眼角余光瞧到这一幕,笑声戛然而止,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嘟起一张嘴看着萧墨到底喝不喝。
萧墨没有直接喝,而是伸手接过汤匙,道:“本王自己来便好!”
看着半匙药在翠玉汤匙里竟然看不到匙底,萧墨迟迟喝不下口去,萧涵何等聪明,走上前去接过纳兰寒韵手里的药碗,递给凤舞,说道:“萧墨从小到大最怕喝药,小时候每次喝药的时候都哭得跟什么似的,还得我满院子追着他跑,现在他长大了,我是追不上了,要不就由小舞来喂他喝吧!”
凤舞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过来,脸一别,只伸个手过去,药碗递到萧墨面前,一句话也不说,萧墨斜斜看了凤舞一眼,毫不留情的吐了个字出来——“烫!”
凤舞瞪了他一眼,端过药碗,捏着鼻子用力的吹了几下,又递到萧墨面前,萧墨看了一眼,再度吐了一个字出来——“苦!”
“苦它赖我啊?你要再不喝本姑娘可没这么好脾气,趁你动弹不得把你摁在椅子上直接灌,你信不?”凤舞努力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凑在萧墨面前恶狠狠的说道。
萧涵温婉一笑,也是心疼弟弟,唤过采薇,接过一个食盒,一边打开一边说道:“萧墨从小每次喝药都要吃姐姐做的蜜饯,这次也带了,快点喝,凉了便不好了!”
萧墨这才接过药碗,用汤匙搅了搅,像是面对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样,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马上扔下碗,抓起几粒蜜饯扔进口中。
纳兰寒韵看得呆了,没想到武功才情冠绝天下的长安王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虽然平日里喝药推三阻四,一碗药总要盯着看好久才能喝下去,但是今天倒是头回见到竟然要姐姐哄着才肯喝的场景。
萧涵看到萧墨喝下去这才放心,拉着凤舞的手说道:“过几天便是重阳节了,皇室旧例这一天皇亲要齐聚御花园赏菊宴饮,小舞便跟着萧墨一起到皇宫走走吧,这几日就权且在长安王宫住下,姐姐也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
“好的,就听姐姐的!”凤舞毫不犹豫,甜甜的笑着答应了。
萧涵越看凤舞越是满意, “姐姐就不打扰你俩了,先回宫去了,明日再来看你们。”
也不管凤舞满脸通红,与萧墨叮嘱几句后便带着两个婢女离开了,凤舞揉了揉通红的脸颊,偷偷看了萧墨一眼,暗自庆幸他没有注意到自己。
萧涵刚走,门外又传来宣谕声——“十一皇子、十四皇子到!”
凤舞连一黑,斜睨了萧墨一眼,问道:“怎么这么多人来?”
萧墨“唔”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以前倒也没有,或许是知道你来了吧!这两个皇子人不错,见见也无妨!”
还不等凤舞说话,花园门外并肩走进两个锦衣少年,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细细一看与萧墨倒有几分相似。
走在左边的是十一皇子萧琦,右边是十四皇子萧睿,两人应该是在门外yu到了萧涵,大致知道了凤舞的事情,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朝着凤舞、萧墨深深作了一揖,萧琦抢着说道:“听闻九哥在府中修养,以为寂寞难耐,与十四弟前来探望,不想却有王嫂作陪,我俩倒是多虑了。”
“你俩哪里是来陪本王,分明是被父皇逼着读书烦闷腻味了,这才找个由头出宫来,扯谎却也不脸红!”萧墨也丝毫不客气,揭穿了二人的小心思。
凤舞俏脸一红,心中暗恼,这萧墨怎的也不辩驳两句,不过看到萧墨的姐姐与皇弟都将自己当做了长安王妃,心中也隐隐泛甜,如吃了蜜一般。
萧睿看萧墨竟然直接就拆穿了他俩,撇了撇嘴道:“九哥太过精明,好生没趣,不与你多说话。”转过头对凤舞说道,“王嫂是第一次到金陵吧?想来九哥一直躺在床榻上不曾带王嫂出去游玩过,今日得空,我兄弟二人就带王嫂出去游玩一番如何?”
凤舞虽然平日里潇洒不羁,但是听他们一口一个“王嫂”的叫着也不禁双颊发烫,瞪了一眼萧墨,想让他帮自己解围,谁知道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喝着茶。
心念一转,想着他既然置身事外倒不如气他一气,盈盈一笑道:“本姑娘正有此心,奈何你们九哥卧病在床,不得其便,今日便想与两位皇子外出一遭,不知王爷意下如何?”说完一双美眸略带挑衅的落到了萧墨的身上。
萧墨将茶杯一举,纳兰寒韵轻轻接过,含笑着对凤舞说道:“早些回来,莫在花街柳巷流连,染上一身酒臭俗气!”
“九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感情咱哥俩就只会去花街柳巷么?”萧琦一听这话老大的不乐意,这九哥的嘴也太毒了。
“你怎么知道是花街柳巷,难道一同去过?”凤舞何等聪明,逮着萧墨的话柄反诘。
萧墨还没来得及还口,萧琦萧睿两兄弟满脸惊讶,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治得住智近乎妖的萧墨,萧琦赶忙应和道:“王嫂可不要误会我们,往常都是九哥一人去的,我们兄弟俩可没有同流合污。”
“是么?”
凤舞似笑非笑的盯着萧墨看,萧墨没来由的后背发凉、毛骨悚然,轻咳一声,看着旁边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兄弟俩,悠然的说道:“你俩不安好心,怕你们把本王的人拐跑了,等本王伤好了亲自带她去逛便是,今天不给!”
萧琦萧睿兄弟俩撇了撇嘴,心中不禁鄙视萧墨反复无常,和他互相寒暄了几句,便也告辞了,走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萧墨带王嫂参加重阳节宴会,萧墨则是含笑着答应。
凤舞见他们走远,摆了摆手,懒洋洋的坐下,“你这后花园可真是热闹,拜访的人接踵而至,怕是再等一会儿连皇帝都来了,本姑娘可受不了这些礼节,先去歇息了。”
萧墨也不强留,转首对纳兰寒韵道:“嘉华宫是本王寝宫,你领凤姑娘在邻近的苍梧宫住下吧,派六十名宫女太监前去伺候。”
“是!”
纳兰寒韵躬身一福,果真端庄淑雅无比,素手轻抬,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凤舞下去了。
萧墨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凤舞离开的背影,心中忖道:若是有凤舞在,那枯燥重阳宴也会多些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