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眼河山皆入画
真气激荡,地上铺陈的大理石板像是纸片一般被掀起,砸在慈庆宫的窗户门扇上,眨眼间便是千万个窟窿,宁折不屈的苍松被摧得七倒八歪,整个慈庆宫狼藉一片。
一剑挥出,森寒凛冽的气息席卷长空,就连宫门外的两百多侍卫也不禁倒退数步,浑身发抖。
不归客双手挥动,似鸿雁北去,声声哀鸣催人泪下,让人跟着悲伤起来。
二人的剑意登至绝顶,像是到了那冰雪万古不化的雪山,让人的血液、骨髓都跟着被冻结,寻常的高手莫说到了这个剑气纵横的圈子,便是在十丈之外驻足观看,也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锐利的寒意。
剑虽然是冰冷的,但只有绝世高手的剑才能让这股寒意席卷天地,仿佛九霄之上那最为炽热的太阳都能冻结。
剑本是没有情感的,也只有剑神的剑意才能让人萌生出时光飞逝、鸿雁北去南归的悲哀,让人意志崩溃,忍不住痛哭流涕。
眨眼间,萧墨已经出了八剑,不归客也接下了八剑,长剑铮铮而鸣,直贯双耳,眼前的老人双眉紧锁。
因为萧墨已经出了第九剑,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他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他连一丝凝重之色都没有,是自信能一剑登仙或是一心求死?不归客更愿意相信第一个理由,难道自己这个剑神在他面前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么?
在这一剑当中,竟然依稀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两个绝世人杰的影子,手握画影,不可一世的剑圣,兰烬落,屏上暗红蕉;还有那个白衣如雪的仙子,长剑飞虹,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身上怎么会同时出现了那两个人的影子,那么熟悉,却又好像截然不同。
一眼河山皆入画!
摒弃了那些繁复的剑招,一剑前刺,却无懈可击,无论怎么迎接或是闪避,这一剑仿佛都可以接下,一剑已出,哪有不饮血而归的道理。
不归客一声叹息,仿佛跨越远古洪荒而来,剑光从他的袖口激射而出,一把三尺长的精钢软剑握在了他的手中,这一刻他像是回到了盛年,一剑在手,天下谁人不臣服。
春风草又生!
不归剑法的精意,我花开后百花杀,一剑出万剑归墟,待得万物凋零,我自随风而归。
天光,像是被这笼罩天地的剑气给遮掩了,没有人能形容得出两人的剑。
是快么?却好像过了几百年还没有落到对方的身上;是慢么?一眨眼的功夫似乎就能横穿三千里而去。
不归客今日重握不归剑在手,剑意臻至绝巅,与长安王倾力一搏,注定名垂青史,至于他反复无常、食言而肥,这事倒没多少人在意了。
像是一阵清风吹过,不归客手中的软剑没来由的颤抖起来,像是一介草民见到皇帝,被天子威压所迫,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归剑一往无前,他自信自己的“春风草又生”可以破尽除了那两个人以外所有人的剑法。
但是这阵风,却是怎么也躲不开,那一剑分明那么近,不归客却看不真切了,只能隐隐看到他嘴角浅浅的勾起,是嘲讽么?是啊,当年自己败给了他,放话江湖,此生不再用剑,可是今日却当着他的面重新拿起了不归剑,何等讽刺!
那阵风越来越强烈,不归剑都快要脱手而出,可是四下里沙石不动,分明一丝风也没有啊,那手握长剑的少年,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放眼自己的万里河山,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风终于停下,而那长剑却不知何时停在了不归客眉心,那双空明萧肃的眼睛又归于暗淡,萧墨玄衣轻轻舞动。
又起风了,原来这才是风啊!
不归客伸出没握剑的手,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没有握在手中。
“好!好!好!”
不归客仰天大笑,慈庆宫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得见不归客的笑声,满地的沙石终于开始随着风缓缓的滚动,仿佛跨越千古而来的幽幽一叹!
“这招叫什么?”
“一眼河山皆入画!”萧墨淡淡的回答。
“凭此一剑,剑道万古可长明!”不归客脸上没有沮丧,而是欣慰,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前的剑,笑道,“死于此剑之下,不枉人间走一遭!”
萧墨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一代剑神竟然往旁让开了一步,仅是这一步,表明他真的败了,心服口服,江湖一代剑神更替,前路悠悠,再无不归客,萧墨没有多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叶紫凝是我母妃,剑圣也曾教过我几手兰烬落!”
背对着不归客,萧墨脚下顿了顿,静静说道。
“多谢长安王!”
不归客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真真切切的在笑,愉悦满足,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举起手中的不归剑,让那三尺软剑吻上了自己的脖颈,嫣红的血像是冬日里盛开的花,一朵、两朵……开满了金陵,开满了天下!
我们总是站在原地,等风起,随风走,像是随风的旅人。可是,风停的时候我们应该往哪儿去?我们想往哪儿去?不追逐风的时候,都在想着什么呢……
长安王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想让他带着疑惑离开,这世间能在自己那一剑当中看出易水寒和叶紫凝二人影子的人不多,他算一个,他有资格知道。
此等胸怀境界已经不是不归客所能比的。
一代剑神就此陨落,江湖野史对这一战大肆渲染,将两人的剑说成了神仙,一剑光寒耀九州,罡气冲霄射斗牛;一剑既出,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两个绝世剑神差点将金陵城都给掀翻了去。
长安王的是非功过自不必去说,这一身武功,当得起“天下一品”四个字。
金华堂里,十多个顶尖护卫死死的护住身后的太子三人,看着前方手握长剑缓缓走来的黑衣少年,心神颤栗。
“萧墨……”
萧涵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惦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也不知是哭是笑,至于方才陆芊语跟她说的话,此时倒忘得干干净净。
“姐,我们回家!”
萧墨停在了金华堂大门口,温柔的眸子看着被挤在人后的女子,伸出了手。
但是那十多个侍卫没得太子号令,哪敢放人,心惊胆战的挡在了前方,无论萧涵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难道本王亲自来要人太子都不放么?是要本王将父皇请来?”萧墨虽然在笑,但是言语里的杀意谁人听不出来。
太子双腿一软,竟然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也没力气再爬起来,就瘫倒在椅子上,透过人群的缝隙一脸惊恐的看着萧墨,一句话也不敢说。
陆芊语满脸嫌恶的瞥了一眼脓包太子,拍了拍身前侍卫的肩膀,那些人得了命令,如释重负,赶忙朝两侧让开一条路。
萧涵没了阻拦,一路奔到萧墨身前,牵住他的手,萧墨冲着她笑了笑:“姐,没事了,咱们回家!”
“长安王今日怕是玩得有些过火,难道忘了还有王法一说?”陆芊语妩媚的眸子不敢直视萧墨,扬起高傲的下巴,眼神却四下躲闪。
“本王不知道什么王法规矩,便是知道了,王法再大,约莫也大不过手里这把剑!”萧墨怡然不惧,拉着萧涵的手转身离开,恣意潇洒,举世无双,字字言语听的人热血沸腾,世间男儿谁人不想一剑在手逍遥一世,什么王法,一剑之下我便是王法,可是却只有一个萧墨有此胆气。
突然,萧墨的脚步停下,萧涵一脸疑惑的看着身边的弟弟,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太子妃的手腕伎俩本王已经领教过,以后若有赐教本王一人接下便是,但是要将主意打到我姐姐身上,本王自问要杀一个人,世间还没有几人能够拦住,今日便先朝你夫妇二人收些利息吧!”
说完轻轻松开了萧涵,示意她先等一下,话音落下,太子和陆芊语双股战战,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口那个黑衣少年。
“父皇……救命啊!”
太子竟然哭喊出声,涕泗横流,哪里有一国太子的威严,陆芊语虽然害怕,但是几分理智尚存,妩媚的眸子已经被惊恐填满,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但是身后是几案画屏,再无可退。
十几个顶尖侍卫熬炼多年,武功已非寻常高手能比,相互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心想着长安王便是再狂也不敢在慈庆宫杀人,这罪过别说是他区区一介亲王,便是皇帝来了都担不起,想到这里,胆气也壮了些,齐刷刷挡在了陆芊语和太子身前。
“回来!”
陆芊语大惊失色,这些蠢货弄巧成拙,他们哪里知道长安王的性子,在这世上,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要是他们乖乖站着不动还好,萧墨多半是告诫一番就走了,但是他们这么挡在前面无异于蜉蝣撼树,长安王要想杀谁,别说是这十几个侍卫,就是数千大军守着又能挡得住么?
但是为时已晚,萧墨长剑已然抬起,剑光肆虐,那些顶尖的侍卫像是呆滞了一般,忘记了闪避,或者说根本来不及闪避,那一剑实在是太快了,无懈可击!
一剑洞穿了一个侍卫的胸口,反手抽出,带出一串血花,像是星星点点的火焰在空中跳动,陆芊语脸颊感觉到一阵温热,习惯性的抬手抹去,是黏黏的、带着腥味的鲜血,让人作呕。
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陆芊语惊愕的抬眼望去,那个俊逸如仙的少年手握长剑胜似闲庭漫步,在侍卫中算是顶尖高手的十几人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稻草扎的一样,面无表情的挥剑,任何格挡闪避仿佛都躲不开那随手一剑。
像是下了一场血雨,将金华堂浇得通透,陆芊语呆滞的看着眼前衣不染血的绝代少年,而一旁的太子则“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平日里莫说这么多的死人,便是死这么多畜生的场景都是不曾见过的,那鲜红的血液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将心肝肚肠吐出来。
“本想杀了你二人,但是以本王一条命换你二人的命着实有些不划算,权且记下了,这慈庆宫是个好地方,既然住下了便消停些,给本王找不自在,本王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你们不自在!”
萧墨虽然是在对着太子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俏脸发白的陆芊语脸上,那一张妩媚脱俗的脸早没了血色,萧墨似笑非笑,手一抬,那柄长剑脱手而出,朝着陆芊语飞去!
“啊!”
太子吓得肝胆寸裂,惊呼一声,双腿一伸竟然昏阙了过去,陆芊语心里一寒,是要死了么?
脚下不自禁的往后一退,撞上了身后的黄花紫檀木椅,脚后跟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耳边一凉,一道劲风擦过,浑身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一缕青丝轻轻飘落,门前的那一身黑衣头也不回的远去,只剩下陆芊语,呆呆的看着眼前满地的尸体,还有那个百无一用的太子,一双秀拳死死攥着。
“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臣服脚下,面首一生!”
伸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拔出了插在身后的长剑,满脸嫌恶的看着昏阙过去的太子,脸上露出了凶狞的冷笑,接连刺出,将太子的手臂、大腿刺透七八个血窟窿,鲜血刹那间飞溅出来。
“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昏阙过去的太子醒来,还没等完全睁开眼,两眼一翻又疼得晕了过去,这次一时半会儿再也醒不过来。
陆芊语一把撕破自己的长裙,露出半抹酥胸,撩人心魂,本就极其妩媚动人的她半遮半掩之间更有万千风情,任何人见到她都移不开眼睛。
长剑挥动,竟然在自己身上划出了五六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可是这个女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性之坚韧可见一斑。
“叮!”随手扔掉长剑,也不顾满地血污,双膝一软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