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远帆如往常一样吃着早餐,唐安拿着一个信封走到肖远帆的身边,说道:“少爷,家里来电报了。”
“说吧。”肖远帆没有亲自拆开看的意思,这种明面上的信他早就失去了兴趣。
“老爷在信中说,托漕帮带的两箱子货在后天夜里到达。”
肖远帆点点头,对唐安说道:“你走一趟李府,就说咱们在后天亥时交货。”
“是,少爷,那我现在就去。”唐安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肖远帆吃了饭后,独自开车来到了漕帮总舵。
肖远帆进到董天明的办公室,只见董天明依旧一身板正的西装,他坐在气派的办公桌后,正埋头于桌上的文件之中。
肖远帆先开了口:“董爷,小侄来看您了。”
董天明这才将头从文件中抬起来,见到肖远帆,立刻起身招呼道:“原来是远帆啊,怎么今日这么空闲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过来坐。”
肖远帆径直走到董天明办公桌前,却没有坐下,而是拱手执晚辈礼拜了一拜,郑重其事的说道:“世伯,小侄替父亲向您致谢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董天明一时愣在了原地,他深思的看向对面的年轻人,像是在回忆一般。只是令董天明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回忆起关于肖远帆的任何记忆。
肖远帆单刀直入:“苏方正是我的义父。”
董天明恍然大悟。
肖远帆又接着说道:“当年若不是世伯仗义出手,我们父子几人恐怕就走不出上海滩了。”
董天明急急的绕过办公桌走到肖远帆的面前,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激动的双手扣住了肖远帆臂膀,“你,你就当年跟着苏兄一起走的两个男孩儿之一?”
“是,是我,当年真的是一言难尽啊。”肖远帆忆起当年的惨痛经历格外的感慨。
“真没想到,故人还有相见的一天啊,”董天明感慨一声,又接着问道:“苏兄如今可还好?”
“义父很好,精神的很。”
董天明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他放开肖远帆,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听到苏兄的消息,算起来,我们老兄弟也有八年未见了。”
“是啊,义父在这些年在东南亚也时常提起您,他常说这辈子只交了您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朋友,这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了。”
董天明听了,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当年的事情,苏家着实冤枉,只恨政治无情,牵连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提到这个,肖远帆面色阴沉,双拳紧握,恨声道:“所谓的政治还不是因掌权的人而变,李天龙为了攀附权贵丧尽天良,杀害我苏家三十七口人,竟还造谣义父卖国求荣,毁他一生清誉,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食之血,啖其肉。”
肖远帆因为恨意周身充满了杀气,董天明叹息一声,他能明白肖远帆的心情,若是他,恐怕会恨得更深。
肖远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敛了情绪,“小侄失态了。”
董天明拍拍肖远帆的肩膀以示安慰,表示自己并未介意,他又想到肖远帆如今的身份,问道:“贤侄这次来回来是为了报仇?”
肖远帆点了点头,面色沉重,“不敢欺瞒世伯,义父毕生心愿便是为苏家枉死的三十七口至亲报仇雪恨,我回来就是要打垮青帮取李天龙的性命的。”
“取一人的性命不难,难的事打垮他背后的势力,如今的李天龙不是当年的李天龙,即使是英法的领事也会给他几分薄面的,想杀了他可不容易。”
“仅仅杀了他还不够,我们要的是让他一无所有,然后再杀了他。”
“你可有把握?”
“不瞒世伯,为了这一天义父带着我们吃尽了苦头,所以我们必须要成功。”
董天明又叹息了一声,“我记得当年苏兄还带走了他的女儿?”
“是。”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肖远帆目光深远,将这八年来的境遇娓娓道来。
在1913年,上海滩的名门望族苏家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恢弘气派的大宅被付之一炬,这件事情惊动了整个上海滩,无论是穿着考究的上层人士还是挥汗如雨的贩夫走卒皆为之震惊哀叹,只是令所有人更加震惊
的是扣在苏家人头上的罪名:卖国求荣。一时间各界对苏家的辱骂之声喧嚣直上。
苏方正在管家苏孝和仆人肖氏兄弟的护卫下逃了出来,又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私生女,苏方正虽有心拼死报仇,却也知当时的境况前去报仇无异于蛾扑火。
苏方正在姚星儿的家中休养了一个月才渐渐接受了事实,这期间,苏方正和苏孝是不敢出门的,他们都曾是上海滩有头面的人物,姚星儿母女又是女流,所以外出打探消息的事情就都肖氏兄弟的身上。
肖老大带回消息称外界谣传苏方正卖国求荣,大发国难之财,这才被爱国人士灭了门。
肖老二带回消息说各界虽然对苏家惨案持有怀疑的态度,奈何上有袁政府打压,下有青帮威胁,大家也就将反对之声压了下去,以免惹祸上身,仅有与苏方正平日交情颇深的王氏钱庄的董事长王庆祥和国医堂的老掌柜李大齐出面质询政府,却均被以扰乱治安罪被捕下狱,没过五天的时间,二位曾经在上海滩德高望重的人物纷纷在狱中“病逝”。
苏方正陆续听到这些消息,一口浊气上涌,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吓得几人手脚冰凉,生怕再遭噩耗。
就这样,苏方正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正当苏孝几人满腹担忧之际,苏方正突然下了床来,起色竟也神奇般的红润起来,开始正常的吃饭休息。
苏孝担忧苏方正的突然恢复乃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忧心忡忡,直至苏方正将苏孝、肖氏兄弟以及姚星儿母女叫道跟前,他十分镇定的说道:“我因世道黑暗痛心疾首,又因家中遭此大祸伤心欲绝,本欲与无辜枉死的家人共赴黄泉,也好对他们照应一二,但终是不甘,不是舍不得我这条贱命苟延残喘,而是大仇未报死不瞑目,从此我苏方正不再是上海的大商贾,只是一个报仇的机器,我发誓有生之年必要手刃仇人,为苏家枉死的三十七口性命报仇雪恨。”
苏方正一番话叫苏孝老泪纵横,叫肖氏兄弟伤心欲绝,只姚星儿母女被苏方正狠厉的眼神和决绝的神色所震慑。
姚星儿下意识的将靠在她身边的女儿搂的紧了紧。
苏方正又对苏孝和肖氏兄弟说道:“你们都是苏家的仆人,如今我已自身难保,但只要你们隐匿行踪走出上海也还有一线生机,明日起,若有机会你们就走吧。”
“不,老爷,苏孝这辈子就跟着您了,我要陪着您,手刃仇人。”苏孝自小便在苏家当值,又在苏方正的帮助下娶妻生子,他的至亲也全部死在了青帮之手,他对青帮的仇并不比苏方正的少。
苏方正预料到苏孝的反应,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他又看看肖氏兄弟。
肖氏兄弟本是山东人士,三年前家乡发生饥荒才随家人一同逃到上海,只是时运不济,一路上家人病的病死,饿的饿死,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兄弟二人。只有十几岁的兄弟二人初到上海只能考乞讨为生,一次机缘之下被苏方正救下并留在家中做工,可以说,苏方正是肖氏兄弟的再生父母。
肖老二朗声说道:“老爷,我们兄弟无论生死都要跟着您。”
肖老大也紧跟着表态:“对,我们是不会离开您的。”
苏方正红了眼圈,欣慰的拍了拍兄弟俩的肩膀,紧接着又看向站在角落中的姚星儿母女。
这对母女对苏方正来说恐怕是这里面最陌生的了,苏方正虽然寄宿在姚星儿的家中,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没有真正的仔细瞧上她一眼。
见苏方正看向自己,姚星儿紧张的咬着唇,直直的看向她孩子血缘上的父亲。
苏方正皱着眉,“你当初是如何生下这个孩子的你应该清楚,现在我要将这个孩子带走。”
苏方正的语气甚是严厉,完全不是商量的意思。
姚星儿听了苏方正的话十分的震惊,不由得又将身边的姚盼盼搂的更紧了,她鼓起勇气说道:“你要带她去哪?我,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苏方正眉头皱的更深,“她是我苏家的孩子,自然要跟着我,今后我去哪她就要去哪。”
姚星儿和怀中的女儿脸色煞白,姚盼盼不住的摇着头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姚星儿眼含泪光,哽咽着恳求:“盼盼也是我的女儿,求你不要将她带走了。”
“我说了,她是我苏家的孩子。”
“从前你不认她,如今苏家败了,你难道还要带着我的孩子跟你吃苦受罪么?”
姚星儿的话刺激到了苏方正,他拍案而起,瞪目吼道:“我说了,她是我苏家的孩子,她要肩负起为苏家报仇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