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死皮赖脸的不肯走,明翼左右劝说没有用,便想要动用武力,他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对付个小孩绰绰有余,弯腰就要把这小东西拦腰抱起。
左右的侍从吓得立马上前,让太子爷做这种事情那还得了。
小九冲围过来的人一龇牙,嗓子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倒是不敢对明翼动手,可却保持着一个被人从背后拦腰抱住,却仍然心心念念望着明颜的姿势。
明颜脑袋彻底大了。
她道:“要不你把他留下吧。”
明翼思量了一会儿,道:“不能待太长时间,我掌灯的时候派人来接他。”他又转身对小九说,“就让你在这多待一会儿,等到天黑务必跟我回去,不然我就不让你再见她了。”
小九看得出他是这里说话管事的人,所有人都得听他的,当即点了点头。
明颜以前怎么没觉出这小家伙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执念,等到明翼带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小九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她床边,跟老财主守着传家、宝似的。
明颜把他叫到跟前,逗他说:“你怎么了,真想我了?那你说句想我了听听。”
小九的脸“腾”一下红了,明颜咯咯笑起来,身子耸动,震得伤口生疼,她就这么龇牙咧嘴地笑。
此时阳光正盛,窗户微微开了条缝,光线灌进来,正打在小九站着的地方,他逆光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皮肤几乎白得透亮。
他这种肤色与众不同,扶休人即便是白也不会白到这种程度,除非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白公病”,可那样的人须发也是白色的,世人虽以白为美,但白到那种程度却有点恐怖了。
小九的白却是泾渭分明的,深色的发与瞳、红的唇,浓墨重彩的组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
明颜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好端端一张完美无缺的小脸愣是被她扯变了形。
小九不恼,他只是盯着她的后背,问道:“谁干的?”
明颜一下愣住,他的眼里聚集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冷冽。
明颜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怎么,你还想给我报仇啊。”
别说,他可能还真有这个意思。
明颜搓搓鼻子,瓮声道:“我娘打的。”
小九的眼神有一瞬迷惘,道:“你娘亲?”
看他像是不相信一样,明颜道:“怎么,我会骗你吗,我那么厉害,谁能伤得了我,还不是因为我不能跟她动手。”
她说完了还怕小九不能明白扶休的礼制,又巴拉巴拉跟他解释了一遍什么叫“百行孝为先”,敢跟父母动手的基本就等于丧尽天良了。
小九听完了,仍旧喃喃道:“你母亲怎么会打你……”
明颜简直要翻白眼了,“你不听话的时候你娘就没打过你吗?有时候你也没犯什么大错,就是让他们不顺心了,就得动辄被教训一顿,那能有什么办法,我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打还不是她说的算。”
小九重新审视了明颜一遍,仿佛觉得自己待的是一个茹毛饮血不讲道理的国度。
他道:“母亲是会为了孩子舍弃生命的。”
在他眼里,母亲应该是世上最伟大的人物。明颜一噎,心道:“这也得分什么样的娘吧。”
明翼派人来时,小九已经窝在她的床榻边睡着了,想到他刚刚到宫里那副对谁都机警的样子,如今却能够安然在她身侧酣睡,想必是已经对她完全信任了吧。
明颜轻轻把他晃醒,小九睁眼的片刻露出一点孩子气的朦胧,可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他眼眸中的那汪墨蓝色一下子清明起来,眼神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起身要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在明颜诧异的目光中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明颜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触,旋即分开。
“祝您好眠,尊敬的公主殿下。”他说这话时活像是被某个谦谦君子的魂附了体。
明颜骇然望着他扯身离开。
秋雨尽去,月朗星稀。
楚奈帛掏心掏肺的咳嗽声终于减轻了许多,夜里也不用因为憋气而坐起来好几回。
飞鸾照顾他小半个月,人也累得瘦了一圈,楚奈帛睡前喝过药,吩咐他不用在外间守着,回自己房里好好休息几天。
飞鸾有点不放心。
楚奈帛道:“我这破地方有谁会惦记,即便是我死在这,以南焱目前的兵力,也不敢以此为借口讨伐扶休。”
飞鸾再三犹豫,还是派了个侍卫在外间候值。
不过这侍卫有等同于无,他后半夜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楚奈帛睡睡醒醒,恨不能起来把人给轰出去,后来一想又算了,要是给飞鸾知道,免不了又要继续守着,最后劳累的还是他。
接近子夜时,他终于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睡了一点,恍惚间他发现自己正跨在马背上,马蹄飞奔,而身后是疾驰的追兵,他一夹马肚加快速度,即便是搞不清状况,但危险迫近的感觉还是让他本能的就想寻找自救的办法。
前方的路忽然断开,万丈深崖近在眼前,他急急勒住缰绳,然而那马奔得太快,收势不住,马蹄在地面划过长长的拖痕,却未能在悬崖前止住脚步,连人带马一起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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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这样熟悉的场景,让楚奈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他当初就是这么坠下山崖摔断了双腿,从此变成了废人一个。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跌进了一处软绵绵的地方,双腿也是完好的。
楚奈帛站起来四下打量,忽然一股冰凉的感觉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竟然铺了一条密密麻麻的“蛇”毯。
无数条蛇纠结在一起,大的、小的、粗的、细的,身子叠身子,让人根本看不到地面原本的颜色。
原来他刚才是躺在了蛇身上。
楚奈帛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做梦。可这种梦也太挑战人的承受力了吧。
忽然,从他的头顶上垂下一颗三角的花脑袋,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这蛇没有攻击他,而是像看到旧情人一样,很温顺的用自己冰凉的身体去蹭楚奈帛的脸。
楚奈帛恶寒了一下,随即,他发现这感觉真实得可怕,那凉凉的感觉顺着他的额头滑到脸颊,然后又往脖子里钻,再往下……靠,这什么蛇这么色、忄青!
他猛地睁开眼,房中透进一点稀疏的月光,照亮了眼前披头散发的人。
明颜赶忙捂住他的嘴,“是我是我,你可别喊人。”
楚奈帛自认定力还不至于差到这份上,偏头拍开她的手。她也不知道在这蹲了多长时间,手凉的没有体温。
楚奈帛斜睨她一眼,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明颜不好意思地收回爪子,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醒——你做噩梦了?”
楚奈帛“嗯”了一声。
“那能跟我讲讲吗?”
明颜身上简单罩了件外衣,这个时节的气温不算高,夜里尤其寒凉,她这个样子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钻到他房里来了。
她还有这种投怀送抱的嗜好?
明颜见楚奈帛没什么动静,随手把外衣一扯,撑着床沿,身子一轻就跳到了床榻的里侧,掀开被子就钻进了人家的被窝里。
她身上带进来的寒气激得楚奈帛一哆嗦,不由逸出几声轻咳。
明颜很有自知之明的离着他能有约莫两拳的距离,好在这被子够大,盖下两人也绰绰有余。
楚奈帛嗔道:“你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娇羞,大半夜爬男人的床。”
明颜听了这话故意摊开冰凉的手掌要往他脖子里塞,“你讲讲道理,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上赶着跑来给你暖床,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说什么风凉话。”
楚奈帛哼哼道:“是你暖我,还是我暖你?”
明颜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揣在怀里。
楚奈帛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比她大许多,一只手足以将她的双手包住,温暖渡过来,明颜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然后又靠了靠……
最后,此人毫无形象地整个人都贴到了人家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楚奈帛哑声道:“你暖就暖,别乱蹭!”
明颜嗤笑:“你病得跟小鸡子一样,还能干什么。”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这话错得有多离谱,楚奈帛毫无征兆地一个翻身将人给压住。
明颜后背猛地受力,忍不住低声痛呼,“咱俩一个病号,一个伤员,你想干什么都给我憋回去!”
楚奈帛这才意识到她身上还带着伤,又带着她一翻,恢复了方才的姿势。
沉默了一会儿,明颜道:“前些日子飞鸾就告诉我你病了,我那时候被一点事绊住了,没能过来,如今这个样子,又不敢明着出门,只能晚上偷偷摸过来——你好点了吗?”
她等于是简短的把自己这几日的行踪交代了一下,有点汇报的意思。
楚奈帛捻起她一小撮头发,拿在手里把玩,道:“赐婚的事我听说了,也知道你要躲起来装病,我不过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明颜往他怀里窝了窝,“哪是装的啊,真伤,被她打了个半死,啧啧,下手可真狠。”
“我看你只要不死透了,怎么着都能活蹦乱跳起来。”
明颜道:“说正经的,我觉得赐婚这事有点蹊跷,我母皇跟我说‘你不想嫁人,难道是想死在宫里吗’,这说明她知道明鸿宇派人杀我,可她知道了为什么还纵容他这么嚣张呢?难道我对她来说就那么无所谓吗。”
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疼爱呢,书里颂扬母爱的崇高,不是还有个词叫做“舐犊情深”,为什么这些她一点都没感受到呢。
楚奈帛道:“帝后不合你知道吗?”
明颜猛地抬头,没防备额头一下撞在了楚奈帛的下巴上,楚奈帛吃痛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么大反应作甚。”
“我母皇跟明鸿宇就差好成一个人了,他们怎么会不合。”
楚奈帛:“听过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吗?”
明颜笑道:“就像我们这样?”
楚奈帛却没笑,他深深看了明颜一眼,接着道:“你母皇能坐稳帝位靠的是明鸿宇,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多么大的威胁,可你母皇还是把他放在身边。明鸿宇乃嘉王次子,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他这些年来又善于经营,已然是要跟你母皇平分天下。这样的两个人,你还指望他们能相亲相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