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业果然回头来查,不过我早有准备,直接一把火烧了床单和沾了血迹的事物,一直看着灰烬被风吹散,又换了新的被褥,才回房间继续装来葵水。
李敬业查看了几圈,并没有什么发现。
“今天更早些的时候,你真的没见过其他人么?”他虎目微眯,知道我不聋不哑后,他立刻摈弃了纸笔的沟通:“这人深夜闯刑部盗取卷宗资料,被我的手下一箭射穿肩膀。此人轻功极高,一路甩掉了我手下的人,我追至此却再没有他的踪迹。”
他说这话时,眼里忽闪而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仿佛带着审视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李敬业见我无甚反应,只得再次告辞。
临走前,他还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姐恢复,需早些将喜讯告知令尊才好。”
李敬业是聪明人,而且是个细心的聪明人,细心的人不会遗漏小细节,聪明的人不会无端树敌。我将一颗心安放了下来,看来,我这个秘密,暂时是不会走漏了。
可我却忘了,还有一个人也知道我的秘密。
——王子安。
没过几日光景,他又不速而来。
这一次他仍旧是踩着三更天,可和上次不同的是,下次他没有穿夜行服,额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在凉薄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他一进门就钻进了我的床,弹指一挥就将烛火给熄灭了,随即又快速的将我掠至床上,揽着我的身子平躺下来,与此同时,他还放下了帘帐。
我就知道并没有什么好事。耳力惊人的我发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直至窗边用手指戳开了窗纸。
“嘘……”王子安对我竖起食指。我感觉有人的目光从那个小洞里扫进来,将我的房间一览无遗,将我和王子安看得无所遁形。
我很紧张,我发现身旁的王子安也很紧张,他一动不动的躺着,格外留心着门外的举动。
直到那脚步声已经彻底远去,他才有些尴尬的扯了扯枕在我腰间的手臂,我连忙坐起来,让他收回了有些发麻的手臂。
我闻着近在咫尺的青草香,有些结巴的开口问他:“这次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开口,我都被我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除了上次面对李敬业时我无比流利的那句话,这还是我第二次跟人说话,干涩的口音和语调让我有些难堪,并且,我没有听到王子安的回答。
我很好奇王子安到底在经历一件怎样的事,可是非常明显的,他并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打算。
王子安对这两次严重的打扰表示非常的抱歉,作为一名君子,他提出帮助我学习讲话作为补偿。
补偿这种性质的行为,总是让当事人很难堪,我也很难堪,这说明我是一个弱者,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让我寝食难安,于是我拒绝了他的补偿。
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心事,而悲哀的是,我却找不到任何人来倾诉。
可是第二天,王子安又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位不小心被我撞进茅厕的杨炯,我猜的没错,这两人果然是熟的。
他们一起跃墙而入,落地时杨炯拍了拍王子安的肩膀,并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子安兄,你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的?这真是一个又偏僻又美丽的地方,唯一的丫鬟还是个不会泄露消息的哑巴。”
我怒怼:“我不是哑巴!更不是丫鬟!我是刘府的六小姐,这个院子的主人!”
这是我第三次跟人说话,也是我此生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此话一出,不仅杨炯傻了眼,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住在这么偏僻的院子里,一看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小……姐……”杨炯故意把“小姐”二字咬得很重,一脸轻蔑的看着我。
“我愿意,你不喜欢,那你别来啊!”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简直是脏了我的鞋袜。”杨炯作势还真的抬起自己的脚,一脸幽怨的望着王子安。
“这是我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我也不知一下子打哪来的脾气,直接推搡着杨炯往大门的方向走。有些人天生就是长着一副不讨喜的嘴脸,不管他皮相多么的英俊,可打第一眼望去就非常的讨厌,杨炯就是这种人,那张薄唇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一副吃屎的嘴。
“你这蛮女,力气还这么大!”杨炯被我推着,脸上有点尴尬,他哇哇大叫:“子安,你来评评理!这可是你让我来的!”
王子安站在阳光下,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笔挺的鼻梁正好被光线切割成光暗两部分,没有半点弧度却显得格外的英挺,他弯起嘴角笑的若云若雾:“你们别闹了,我们是偷偷进来的,盈川若要出去,总也不能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走吧。”
“子安,你怎能如此待我?”杨炯夸张的叫道,轻轻闪身一跃,绕过我,跳至子安身边。
原来王子安也会开玩笑,我心里有些暖意,似乎那个从前在我眼里遥不可及的王子安,一下子距离就拉近了。
我问:“哪个盈川?是淫荡的淫,穿衣服的穿么?”我得意的看着杨炯铁青的脸,自顾自的说道:“也对,淫穿这个两个字挺符合你气质的,不穿衣服的淫贼。”
我言罢哈哈大笑,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仿佛一扫前些天的心事,我第一次感受到能开口说话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
我看到王子安也微微的笑着,那笑意温暖而明亮,就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我一直灰暗的人生。
在和杨炯的嬉笑打闹还有王子安笑意儒雅的交谈中,不紧不慢的已经过了一个月,我已经能非常流利的说出完整的句子了。王子安和杨炯有时会关着门在房间里密聊,而我就搬着椅子坐在阳光充足的院子里看书。前些日子王子安居然从我那破败的院子里翻出一支笛子来,他在手里摆弄了一阵,居然还能吹出较为优雅流利的曲儿,这让我对他的崇拜,瞬间又上了一层。
于是我也开始学习笛子。起初每当我吹起笛子来时,房间里都会准确的飞出来一只鞋,然后伴着杨炯的一声怒骂:“能不污了我的耳朵吗?难听!”
我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这一个月里杨炯已经将“污了鞋袜”骂成了任何他可以想到的东西。有一次我放下手中的笛子,无奈地说:“杨公子,本来我以为你是一个高山流水、仰止般的存在,”毕竟排名摆在这,诗文四杰——王杨卢骆。在以前,我可从不敢想象全大唐排名第二的著名的诗人,居然一脸斗鸡似的和我对骂,一点该有的架势都没有。
杨炯问:“本来?”他清了清嗓子,貌似摆了下姿势:“那如今的认为呢?”
我见他明显有些期待的脸色,故意吐了两个字:“无赖!”果然,这名容易发怒的公子,瞬间脸色铁青。
还是王子安好,我心里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