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殿东北向一小院。
“啪!”
茶盏摔地,碎裂成渣,只是这似乎远不能解吴如烟的心头之恨。
此时与她同屋的一个采女有些胆颤的看着发脾气的人,这些日子以来,这大小姐的脾性她算是重新体验了一番。
虽同是采女,不过吴如烟待她就像奴婢,只因,她的家境比她略好了些。
心中暗恨,面上却是带上讨好的笑。
“如烟,犯不着为穆素卿生气,不值当。”
方宁怡出声宽慰,刚想给她顺顺气,却被吴如烟一把拍开了手。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明知道我在生气,还敢提那贱,人的名字?”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消消气。”
吴如烟瞪着她哼了一声,越想越气之下,又是一下重重地将手臂横在几案上。
“还有李思蓉那个贱,人,一个小小末流下品官的庶女,也敢跟本小姐叫喧。”
“李思蓉只是个小角色,你想捏死她还不像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
这句话让吴如烟稍稍顺了气,再次瞥了她一眼,“算你会说话。”
方宁怡心中一喜,紧接试探着道:“只是这穆素卿心机着实深了些,今天竟是连陈嬷嬷都对她另眼相看了。”
闻言,吴如烟下意识皱起眉。
在她的印象里,穆素卿生在武官之家,从小都是粗鲁惯了的,性子更是任意妄为,更是被她父亲当做了教育她的反面教材。
所以在穆素卿面前,吴如烟向来都是有优越感的,如今这转变,连她也是吃了一惊。就算是失忆,一个人的变化也着实太大了些。
想起今日在大殿内她行跪拜礼之时的形容举止,吴如烟现下细思起来犹觉怪异。
难道以前,她真的一直在装?
夜,星月隐蔽。
一个鬼魅的黑影从揽芳殿的一处院落屋顶消失不见。
密阁,存放皇宫各种档案的地方,自然,一些关于皇室的秘辛也能在这里查到。
越过警备森严的巡逻侍卫,穆素卿潜入密阁。
她本就对这里极为熟悉,进入这个三重楼的殿宇后,直接往最上层而去。
凭印象中的记忆触发机关,门开。
她进入,来到一排满满摆放在架的卷宗前。从一个个小标签上扫过,取过一个明黄绸缎包裹的卷宗,是关于琅帝之前起居注的记录:
承天三年,三月初八。
帝五更起,早朝。
哺食,食五石散,进冷食,温酒,散步于御花园。
晚宿于长生殿。
承天三年,三月初七。
帝起,食五石散,未朝,至夜不寐,醉于青阳殿。
连翻了好几页,全都是他数次服用五石散的记录。
穆素卿皱着眉换了一本,想找出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最后,她翻到了一条多年前的记录:
承天元年,腊月十二。
帝未朝,多日未食,独进五石散,并令下广招术士,兴长生殿。
穆素卿眉头一跳,视线定在那时间上。
腊月十二……
那是她死后三天的日子。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猜测,有些急切的从诸多档案中寻找着当年的史载。
当年的事,史官又是怎么记载的?
很快,她翻到了半张残页上的惊人记录:
承天元年,冬,天降红雪。
沐皇后因罪腰斩于昭烈门,传尸于宫,帝视之,突呕血而昏。
记录戛然而止,穆素卿看着这页明显有被撕去的痕迹,眉宇敛起,后面的内容到底记录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撕去?又是何人所为?
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她连忙往后翻去,却都是一张张的空白。
最后几乎是翻倒末页,记录重新有了:
承天二年,夏。
帝封上官氏为后,荫泽后族,朝中大臣多遭流贬。
穆素卿凝着脸将卷宗放回了原处,脑中思绪已过万千。
五石散具有迷人心智的危害,长期服用,还可致幻。想起那日在长生殿凤长歌的举止言行,他似乎对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穆素卿心情微微沉重,如同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
他既然杀了她,为何还期盼着与她一见?
这期间,上官一族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会跟她的死有关么?
从一个小才人经过不到半年时间就能升至皇后,这叫她不得不怀疑。
这一切,宛若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所有的谜团,都还未解。
穆素卿退出房间刚转过身,耳旁倏地一阵疾风掠过,她敏锐的往后一仰,脚下一个飞踢过去,那人亦是警觉伸手一挡。
短暂的一个交锋后,两个同样一身夜行衣的蒙面人在相互打量。
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杀气,在这一方对峙中悄然蔓延。
穆素卿不动声色的打探着面前的人,凭瘦高的身形可以确定他是个男子。
他只露出一道黑浓的眉毛和一双凌厉的眼睛,打量着她,本就毫无温度的眸底渐渐淬上了寒冰。
下一刻,他的眸眼陡然一厉,出掌化爪,身形如迅雷般向她袭来。
穆素卿化解着他的招招杀意,不过几招对峙下来,越发觉得他刻意隐瞒下的招式流露出了一丝熟悉之感。
她亦是有意隐瞒自己的招式,加上本不想弄出多大动静,万一引来了侍卫就麻烦了。
可那人似是偏偏是和她杠上了,一路纠缠。
“啪!”
一个烛台被他扫过踢翻,恰逢此时正有一队值班的侍卫。
“谁?谁在里面?!”
紧接着一大堆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二人正相互擒固着僵持不下,突然二人对视一眼,像是暂时了某个协议在同一时刻纷纷收了手。
两个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后,在外面的人推门而入时从窗户中一跃逃离。
在将要到达揽芳殿时,穆素卿现在一个黑暗角落换下了那身夜行衣,藏好后,然后将自己的长发散开。
待瞧不出丝毫异样后,这才往自己的西厢小院而去。
才走了几步脚步蓦地一顿,她抬起头,望着蓝黑夜幕中已重新挂在那的一轮弯月。
乌云,不知何时散了。
置身在月光清辉中,竹影斑驳,混着她的影,夜风送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她反而不急进屋,伸手折过一条小竹枝,拂过枝叶,眉眼余光处,似是放在了黑暗的远方。
唇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