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撷芳殿依旧灯火通明，眉夫人母女二人围炉夜话。
“阿娘！”想到那日在春柳台见到的情形，郑伶依然怒意上涌，眉夫人对她从来百依百顺，唯独这件事绝对地不容她置喙。
眉夫人慈爱地将郑伶拉过来伏在自己膝头，缓缓地为她顺着细软的长发，柔声道：“阿伶，你表妹在如何，也不过是个妾，你贵为公主，又是明媒正娶的正室，那李家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你去。昨天李夫人，可是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了呢。”
郑伶脸色稍霁，这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是她表姐，教导她几句怎么了？再说了，那个小妇养的，惯会伏低做小装可怜，阿娘，你不知道，她……”
眉夫人眉目含笑：“正是，即便今后她有了什么不妥的地方，以你的身份，教训她也是应当的。”
郑伶闻言更加委屈：“可是，李沐他，他当着那个小贱人的面说我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女儿心里难受……”
眉夫人叹气：“李公子只比你大两岁，也还小呢。小孩子年轻不懂事，也是有的。李夫人不是说要好好教导他了么。李家的小儿子，家里娇宠些，也是有的，何况，若不是这样的人家，我还怕辱没了我的阿伶呢。”
郑伶撇撇嘴：“您看上他家是他们家的荣幸才对，我们这样的身份，您为何要去看他家脸色。”
她对李公子不见得有多爱重，可她决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这是她作为公主的骄傲，绝不容他人践踏。
眉夫人神色复杂，女儿被她养的娇惯了些，有些话，是连她都不能宣诸于口的。
外人看她显赫，虽无高位，却育有一子一女，还将贵妃所出公主养在膝下，封赏从未断过，声势逼得无宠无子的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可她知道，这二十年，皇上的心里，从没有她。
不过她比皇后还强上一些，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整个宫里，大家心知肚明，只怕郭成自己，也不曾将这一位平庸愚蠢的皇后看在眼里过，这么一想，她心中的不平之气稍稍散了些，陛下心里有个死人，总比活着强，何况她还有儿子，她的儿子，比无能的太子不知强上多少倍，未必不能成事……
眉夫人目光灼灼，李家，便是她为儿子找的帮手。她当然知道李家势大人口复杂，自己虽受宠，但无势，娘家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儿。范阳李氏，盘踞百年，一个公主投进去，未必能有什么水花，阿伶被自己宠坏了，这样的性子，做一个受宠的公主无妨，可是嫁到这样的人家作小儿媳妇，眉夫人闭眼，阿伶压不住人。
她只能从别的地方帮她补上，刚好她娘家侄女是个上进的孩子，以她的出身，本来是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庶子嫁了，生母是通房上来的，又遭了主母的眼，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好在那张脸十分能看，又通些笔墨，温柔小意，身家清白，再由她这个姑母帮着赚些身份，比外头来的不强上许多？总是自家人，也不怕她反过来恩将仇报，她亲娘和弟弟还留在家里呢！
她的苦心阿伶总会懂的，男人的情义是世间最为靠不住的东西，那昭贵妃不过是个罪奴，一朝得了陛下的青眼，多么煊赫风光，如今不也是黄土一抔？唯一的女儿还落在了自己手里，任自己捏扁揉圆，想到这里，眉夫人舒了口气，眉间显出几分得意之色来。
郑伶嘟着嘴，看眉夫人面色变幻，不过一会便舒展开来，倒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便抱着眉夫人的手臂撒娇：“阿娘说的，我都记住了，可是那件流云衣，女儿看上好久了，您怎么给了郑宣那丫头。她可乖觉得很，平日里带些颜色的衣裳都不穿的。您给了她也是白糟蹋了东西。”
眉夫人慈爱地笑了，这倒并不是郑伶眼皮子浅，为一件衣裳还要跟姐妹置气。那流云衣是今年株洲上供之物，株洲是盛产丝绸的地方，据说多少年才能得那么两件。入不上郭成的眼，便送到了后宫，一件进给了皇后，另一件则到了她这里。
流云衣是以千金一尺的整匹流云纱做底，将翠鸟，孔雀等数十种珍贵的鸟类身上最为柔软细致的羽毛以秘制手段镶嵌在上面，同时缀以上百颗圆润无暇的南海珍珠，最妙的是，整件衣服根本看不出任何针脚的痕迹，当得上是天衣无缝，哪怕在陋室之中依然宝光灿烂，熠熠生辉。
她拍了拍郑伶的手说道：“平日里多少好东西没得呢，怎么就跟一件衣裳较起劲来，真是长不大。”
郑伶不服气：“那可是……”
眉夫人为她细细说来：“若平时阿娘自然是紧着你，可是阿娘这几个月在你父皇身边侍疾，却听来了一些消息。”
郑伶瞪大了眼睛，见眉夫人压低了声音：“鞑靼国王子亲自带人过来，要求娶公主。”
郑伶不以为意：“不过是个蛮夷小国，嫁个宗室女过去不就行了，我听三哥说过，以前都是这么办的。”
眉夫人嗔她一眼：“你父皇现在可没空计较这些小事，皇后又不理事，阿娘少不得要操持一番。”
“阿娘，你是说……”郑伶难得福至心灵一次，不由得掩住了嘴巴：“可是，要是郑宣的话，万一父皇病好之后怪罪阿娘怎么办？”
眉夫人冷笑，这件事自然不能她出头，她已经合计好了，过几日闲暇之时便办个宴会，她已经同几家心腹夫人串联好，到时候就让那个贱种好好出一回风头，她打听过鞑靼国王子十分好色，来京不过数月的功夫便成了花街柳巷的常客，到时候她安排几个有心人在京里吹一吹风，必要时散几张画像出去，到时候……可不关她的事！
她在后宫安稳过了这许多年，还平安养大了一双儿女，无非凭的是小心二字罢了，若是平时，她未必会自己伸手做这些事，一旦被人察觉些许端倪，便是天大的麻烦。
她已得到确切消息，右羽林将军越唯景，不知怎的看上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更重要的是，陛下哪里居然隐隐透露出准许的意思。
那越唯景，可是太子的人！
他们搅在一起，想干什么！
不过这些她不能同郑伶明讲，眉夫人长叹一声，她这辈子只有这一儿一女，只要他们过得好，任何事，她都愿意去做。
等那个贱人生的女儿离得远远的，她的女儿，她的阿伶便是整个大邺最尊贵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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