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忿忿，路国公的确有意同裴御史家议亲，可这个消息并未大肆张扬开来，两家不过是私下走动过几次，那日陆夫人去南音寺见的，根本不是裴御史的家眷，而是几个一同礼佛的路国公同僚家的夫人！
被陆渊这样一闹，陆夫人狠狠地丢了一个大脸，勉强才用话圆了过去，这下气的佛也不礼了，即刻便坐车回了家，去了路国公书房便好一阵哭闹。
路国公当场便摔了一方砚台，亲手拿了家法要打断这不肖子孙的腿。路国公虽已年过五旬依然每日弓马不辍，尽管陆渊见势不妙跑得飞快，却依然狠狠地挨了几棍，直到现在，都不敢去路国公府附近站上一站，生怕被路国公的亲卫捉回去，让老头子给自己来一顿狠得。
如今见到这始作俑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黑着脸，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哼了一声，抬脚就要走。
“陆公子忘性好大，几日前才欠了本宫一个人情，如今又要装作不认识本宫了。”
不说还好，一听这话，陆渊立刻便恼了：“你害本公子白白挨了一顿打，还要欠你一个人情？”
宇文宣掩唇笑道：“陆公子，愿赌服输。难道你在朱雀街的名头，都是靠这样耍赖得来的不成？”
陆渊本来已经上了马，这时又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捋起了袖子，瞪着车门，本来一张风流多情的俊脸变得有些狰狞：“臭丫头，若不是你骗我……”
宇文宣笑：“本宫何时骗过你，你们家在跟裴御史议亲，难道是假的？”
陆渊咬牙切齿：“那你说什么南音寺，我还以为……”
“以为，以为什么？”宇文宣收了笑，有些疑惑地问他。
“哼！”陆渊当然知道自己被人用话套路了，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要是给他家老头子知道了，一定会吹着胡子训他，还会拿书本敲他的头，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你这臭小子的书全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想到这种情况，他咬咬牙，还不如挨一顿毒打来的痛快，这种丢脸的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你要我做什么！先说好了，我不过是个皇子伴读，手里一没兵二没权，如今不过跟在三皇子身边跑跑腿，连出入京畿卫的资格都没有。家里的事，我家老头子跟我大哥都在呢，也轮不上我插嘴！”陆渊烦躁地扯着腰间佩剑，粗声恶气地问道。
“陆公子多虑了，本宫从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还请陆公子上车详谈。”
陆渊愣了下：“这，不太好吧……”
夏晚莞尔一笑：“想不到陆公子也有怕的时候。公子放心，这里都是些女眷，不会吃了公子的。”
又是那句该死的女眷！陆渊黑了脸：“怕？笑话！本公子堂堂正人君子，不过是想着瓜田李下罢了！说了你也不懂，算了，不与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宇文宣只淡淡回他一句：“请陆公子进来。”
陆渊又哼了一声，掀开帘子，一种极淡又极为霸道的香气扑鼻而来，将他重重包裹。
那是一种十分特别的香气，非花非木，非麝非檀，有别于他所闻到过的任何香料，悠长的回甘中，还夹杂着一丝清苦的药气。
陆渊于车门处坐下，抬头一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他想象中的宇文宣应是高高在上地坐在车里，带着得意又嘲讽的笑，等他自动上前低头认输，如同所有的高门贵女一样，装模作样，令人生厌。
而他进来只看到一个歪在软垫上气息奄奄的人，已经过了春分依旧包裹的严严实实，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精神萎靡，这样比起来那个挨了一顿打的人仿佛应该是她才对。
宇文宣捧着手炉，抬头冲他笑了笑，整张脸埋在柔软蓬松的貂绒之中，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睛里雾气缭绕，似乎看他一眼就要滴下水来。
他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浮香楼的花娘唱的曲子，风波月露，楚雨含情。
“这一趟，三殿下的全部亲卫可全归陆公子调度？”
没等陆渊继续发散，先被宇文宣的话吓了一吓：“你要做什么？先说好了，你休想……”
“当然是救你。”宇文宣打断他的话。“明晚戌时，我要你带三哥来后山，隐蔽些，别让人发现。”
陆渊表情凝重下来：“公主是不是太看得起陆某，陆某只是个小人物，担不起公主如此青眼。我陆家世代忠君为国，从无二心，公主怕是找错人了。恕不奉陪，告辞！”
宇文宣挑眉看向陆渊：“陆公子觉得朱雀街如何？”
陆渊不解地看她，朱雀街是整个大邺的最为繁荣几个地段之一，上至将相公卿，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皆在此占有有一席之地。
“朱雀街可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去处。凭陆公子在朱雀街的势力，可曾得知路国公府议亲之事？”
陆渊不置可否：“公主手段，在下佩服。陆某不敢与公主并肩，自然也帮不上公主什么，还望公主不要为难在下这种小人物。”
宇文宣放下手炉：“你说错了，这不是帮我，是在帮你自己。我也并非是在嘲笑你，只是提醒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确是非同小可。”
她垂下眼睑，放低声音：“说是地动山摇，亦不为过。”
陆渊握紧双拳，眉头紧蹙：“我与公主非亲非故……”
宇文宣似笑非笑：“正是非亲非故，若是沾亲带故，我可不敢同你透露这许多。”
陆渊哑然，宫闱倾轧，动辄便要见血，他们一家向来不掺和这些事，却未必不懂。
他对宇文宣，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她生母是已故的昭贵妃，自幼被三皇子生母眉夫人养在膝下，其他的，便真的是一无所知了。
“本宫不会逼你，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
过了半晌，陆渊从公主车辇中掀帘而出，他面色如常，脚步却比平时多了几份沉重。
夏晚随后跟出，轻轻福身：“殿下祝公子一路平安，愿公子万事小心。”
陆渊头也不回跳上马背，长鞭一挥，疾驰而去。
不远处，越唯景脸色发青，手中马鞭被捏的咯吱作响，牙缝中缓缓挤出了两个字：“陆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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