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齐国人？”邹衍和蒙骜并肩漫步在临淄的街头，木屐落在青石板上，叩出奇异的旋律。
夜晚降临，华灯初上。整座城陆陆续续又亮了起来。
荀况由于临时有事，就先行回去了。现在只剩下蒙骜和邹衍两个人。
“是。祖籍沂蒙。”蒙骜回道。
“说起来，你我同为齐国人，也算得上老乡了吧。”
“能与先生同为老乡，是蒙骜的荣幸。”蒙骜谦逊地说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孔子七十二贤徒，临沂籍十三人。”邹衍赞道，“沂蒙是个不错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邹衍又说道：“你很不错。”
“？”蒙骜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邹衍。
“心性过人，务实聪慧，”邹衍微笑着，说道，“最重要的是，看待事物你比一般人都要透彻。”
“正因为太过透彻，有时候反而会觉得无趣。”蒙骜趴在河边的栏杆上，望着灯火通明的河对岸悠悠说道。
“恰恰相反，对于阴阳家而言，看得透彻一些，会更好。”邹衍学着蒙骜的样子，同样上半身趴在栏杆上，不同的是，他看的是星空。
“先生总是在观望星空，可是看出了什么？”蒙骜翻过身来，背靠着栏杆，问道。
“星星告诉我，古往今来，世事变迁。”邹衍回答道，“还有，以后称呼我阿衍就行。‘先生’二字，于我而言，是一种负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蒙骜从善如流地回道，“阿衍。”
“阿衍，”蒙骜又唤了一声。
邹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阿衍，你的道是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道是什么，连李先生也说不清楚。”邹衍看着星空，懒洋洋地说道，“我所追求的道，不外乎是宣扬阴阳学说，令之流传万世罢了。”
“真是如此吗？”蒙骜反问道，“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阿衍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深入观察万物的阴阳消长，记述怪异玄虚的变化的吧。”
“我现在有点讨厌你看待事物过于透彻这个优点了。”
“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优点。”蒙骜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说道。
“白日里初闻阿衍所言之道，宏大广阔荒诞不合情理，然而，总括它的要领，总归是仁义节俭，于君臣上下和六亲之间施行，不过开始的述说的确泛滥无节了。想必那些王公大人初见阿衍你的学说，总是会感到惊异而引起思考，从而受到感化。只是这般将政见寄托于阴阳学说，到后来总归是不可行的。”
“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邹衍叹了口气，“持方枘欲内圜凿，其能入乎？”
“我曾听闻，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阿衍你的话虽然不合常理常情，倘亦有牛鼎之意乎？”
“知我者，二三子。你恰好是其中之一。”邹衍带着欣赏的神色重新审视着蒙骜。
而蒙骜亦在观察邹衍。凑近了看，蒙骜才发现邹衍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它，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值此良辰美景，又得一知己，当浮一大白。”邹衍朝蒙骜伸出手。
蒙骜刚想答应，这时，突然从远处匆匆奔来一个英俊的青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阿衍！”青年跑到邹衍跟前，二话不说便拉起他的手，“阿衍，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你是不是又没吃饭？你明明胃不好，还总忘了吃饭，真不会照顾自己。快和我回去吧，我给你准备了街角那家糕点铺的桂花糕，你最爱吃的那种……”
“太子殿下。”邹衍适时出声打断了青年的喋喋不休，又把手从青年手上抽出，“在下与人有约在先，恐怕……”
“阿衍与何人有约？”田地危险地眯起了眼，到底是什么人值得阿衍拒绝他的邀请？然后他才注意到邹衍身边的蒙骜。
“小子，你是什么人？”田地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问道。
“在下蒙骜，见过太子殿下。”原来他是太子地啊。这气度和他的父王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不少。蒙骜了然地想到。
“蒙骜？蒙氏？哼，”田地不屑地说道，“不过是齐国乡野之地的一个小家族罢了。”
蒙骜面色不变，依旧微笑。
“就是你约了阿衍？”田地问道。如果真是眼前的这个小子，明天他就把蒙氏贬到边关去。区区一个小家族的人，也敢抢他的阿衍？
“邹先生，在下今日还要去看望家中长辈，恐怕不能和你一起饮酒了，我们改日再约吧。”蒙骜没有理会田地，而是转头对邹衍说道。
齐太子田地，现任齐王田辟彊之子，比邹衍小一岁，和邹衍从小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人的感情自然不是刚和邹衍认识一天的蒙骜能比的。蒙骜清晰地明白这点，更遑论对方还是一国太子。这个乱世，是用实力说话的。
不要急于一时。他还年轻，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获得实力。
乡野之地的小家族吗？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用三十年，且看十五年后如何！
蒙骜不等邹衍反应，掉转头大步向前走去。
邹衍看到蒙骜的反应，不由苦笑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阿衍？”田地出声问道。别看他了，阿衍，看我啊，看我啊！
“太子殿下不该说出那种话。”邹衍语重心长地说道。那种话是一国太子能说的吗？而且还是在礼贤下士的齐国说出这种话。
“那又如何？我是太子，还说不得别人了？”田地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道。
邹衍又抬头看了看星空，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齐国注定遭此一劫……
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