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一说是上班,也就是把之前跟进的那个离婚案看了一下,做了一点别人拜托的一些调查文档,剩下的时间就在找关于薛家的资料。
他会知道三里严家,完全是因为之前的离婚调查,跟到了3号天堂才找出了三里严家,但是薛家是什么,他完全没有头绪。他接连问了几位同事,都没有得到答案,想着是不是还找表舅问问,资料库和网上就完全没有找到。
“薛家……薛……”锦一在回忆里拼命搜索,并没有关于薛家的任何事情,他好像连姓薛的人都不认识,为什么他的医药费,薛家会买单,完全想不通啊。
接连下来的几天,他都在找关于薛家的资料,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想要问表舅,却一直是助理接电话,说是表舅最近在处理一个大案子,忙到不可开交。
这天,锦一在办公室里依然找不到任何线索,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以后,支着下巴在那里神游天外。反正现在老总听到表舅的嘱咐,也没有分配任务给他,他每天定时来一下办公室就算是出勤一天了,日子倒也惬意,尤其看到周围的同事忙到飞起的样子。
反正呆在家里也是闲着,锦一就在办公室混时间,这时候一个同事鼻青脸肿地被人扶回来。周围的同事就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咳,别提了,被目标给发现了,让他给我胖揍了一顿,哎呦哎呦,你轻点,”那位被揍的同事一边喝水,一边抱怨,同事们一边安慰他,一边商量着去医院检查一下,“可不是嘛,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锦一倒是坐着没动弹,那个同事他也不熟,也不喜欢看这样的热闹,干他们这一行,被逮住了打,那是常事,这还是受伤轻的,只是一些皮外伤,受更重伤的人都有。
只是锦一听到他说“江湖”,忽然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他的师傅。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跟着他的师傅游历江湖,他曾经问过他的师傅,江湖是什么。
青伶的师傅,那时候回答他说:“你问我江湖是什么?哈哈,要师傅说呢,江湖就是与正统社会相对的另一个‘社会’,你看不见这个社会,而这个社会又确实存在。如果说我们现在身处的社会是以儒家思想为维系纽带的话,那么,维系江湖社会的基础就是江湖道义。”
当时的青伶还不服气,反驳道:“可是徒儿所见的江湖,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互相勾结行骗的流民商贩,我没有看到什么江湖道义。”
师傅哈哈大笑,对青伶说道:“我们身处江湖而窥不见江湖全貌,真正的混迹江湖,要有海口、刀口、血口,我们呢,只是在游历江湖,记住你看到和经历的事情,对你将来是有好处的。往大了说,江湖是这个乱世的缩影,往小了去说,这些江湖人四处流浪,孤苦无依,为了谋生,他们模拟传统的家庭结构,结成种种团体,关系也变得亲密起来。
“所谓呢,‘四海一家’,‘盗亦有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等等,就是这个意思。历来朝代几代更迭,而江湖至始至终都存在,它没有具体的地点,却始终存在——就像我们道家,虽然没落,但是并没有消失,而我相信,我们道门亦如此江湖,不会消失。”
现在想起来,师傅还真是乐观,现在的道门在普通人看来都是欺世盗名之辈,无非就是骗人钱财而已,真有本事的,怕是没几个人了。
不过说起江湖来,还有古代的官场,跟现在的名流圈都是一种性质的“隐性社会”,那只有身处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才有可能彼此了解。那么说,他想查薛家,从网络啊,媒体啊这些地方可能是查不到的,像这个信息公开化的年代,很多大家族都很注重隐私,不会让媒体与圈外人轻易了解和进入他们的生活。
三里严家也是他好不容易才查出来的,但是薛家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么说起来,表舅倒是敢打三里严家的主意,却好像对薛家颇为忌惮,那么说薛家的家势必然是在严家之上了?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给自己出医药费,难道是钱多烧的,还是在帮严家隐瞒点什么?如果表舅也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最近他在忙的事情,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
锦一无聊地转着笔,嘴角微微翘起,越来越有意思了。锦一的死,他的重生,其中一定有必然的联系,可是是什么样的联系,会让锦一这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和名流圈的薛家的某人扯上关系呢?
薛笑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而另一只手则放在他的唇边,他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修剪圆润的指甲很快就被咬开,而他却毫无所觉。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而作为一个家世教育良好的小孩,这种行为会在被发现的时候就被制止,并被加以纠正。可是时隔多年,他的旧习又出现了。
薛笑泯自己还没有发现,另一只手拿起沙发上的一叠照片,又是翻来覆去地看。
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的侧影,他背着一个单肩包,在初冬的暖阳中显得轻快又自由。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可以看到里面咖啡色的高领毛衣,略长的头发遮住了耳边的伤口。他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嘴角边是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所有走在街上的年轻人一样自由年轻。
可不是的,薛笑泯轻轻咬着指甲,想起在那个黑暗包围的电梯中,那个人那双比黑夜还要深的无机质般的眼睛,光是注视着,就像心脏被人攥紧一样……
接下来的照片的镜头有远有近,拍照的地点都是一些普通的地方,那个年轻人或坐或站,或沉思或百无聊赖,从照片上根本不觉得他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可是为什么呢?那个时候,那个人,让薛笑泯即使是在几个月后的午夜梦回中,依然能从梦中惊醒。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那张照片上的人影,困惑又不解,他经历了那一切,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二少爷,”一个年轻人推门走进来,将一叠新的照片从包里取出来递给薛笑泯,“这是新收到的照片。”
薛笑泯伸手接过,这些照片本质上和之前的照片没有区别,只不过随着天气的改变,多了一条围巾而已。
“二少爷啊,刚才这个人的主治邵医生打电话来问,之后还有一次植皮手术,这个费用是不是依然由我们承担?”那个年轻人站在一边问。
薛笑泯点点头:“后续费用都由我出……那个邵医生还说过什么吗?”
“没有。”
“你先出去吧,”薛笑泯摆摆手,打算继续看这叠照片,“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对了,开宇,你让门口保镖也去吃饭吧。”
“他们去吃饭了,谁来保护你?”一个爽朗的声音传入房间。
罗开宇一下子站过来挡在薛笑泯的前面,薛笑泯眼疾手快,将手边的照片塞到沙发的一个抱枕下面,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这时候正好罗开宇也让了开来,他的大哥薛笑尘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薛笑泯也笑了一下,往旁边坐了一下,正好倚在压着照片的靠枕上,他让出沙发上的一个位置,用手轻轻拍了拍,对他大哥说:“大哥来坐。”
薛笑尘刚进来的时候有看到薛笑泯正在藏什么东西,不过对于弟弟这样的行为,他也没有一个作为哥哥的好奇,转身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看了站在一边的罗开宇:“下一次,二少爷让保镖离开的话,你就跟在二少爷身边,要是再出一次之前的那种事情,非把爸妈吓死不可。”
薛笑泯摆摆手:“上次是意外,哪有这么多的事故。”
“上次是事情,严家求我们不要追究,还让给我们了一个竞标中的项目,我刚回到公司,过来跟你说一下,合同已经签好了。”薛笑尘淡淡地说,指节习惯性地托了托无框眼镜的边缘,“不管怎么说,这次受伤都太危险了,以后那种地方少去。”
薛笑泯一笑:“知道了哥。”
薛笑尘坐在那里扯了一会儿闲话,一会儿就来电话把薛笑尘给叫走了。
“二少爷,我觉得……大少爷这次说的对,”罗开宇走过来说道,“我也觉得3号天堂这个地方很邪门,我们还是……”
“还是什么?”薛笑泯确定他大哥走出了门以后,将那一叠照片从靠枕下面抽出来,一张张地开始翻看。
“还是别查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您在查什么东西,”罗开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样子准备开始长期劝说工作。
薛笑泯暼了一眼罗开宇手边的杯子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只是……”他说到这里,连自己也有点迷惑,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只是太无聊了。”
不知道这句话听到罗开宇的耳朵里,是怎么样落寞的声音,罗开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下去。他之前准备了从安全、时间以及社会地位各个方面开始劝说,让薛笑泯放弃这次莫名其妙的调查,可是现在他一句话也说出来。
“对了,拍照的人,有没有说什么?”薛笑泯问道,他头也没有抬,依然很仔细地一张一张看着照片。
罗开宇想了一下说:“他说,晚上基本拍不到什么照片,可能是同行的关系,他的警觉性很高,晚上拉了窗帘再开灯,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另外,现在已经开始上班,也没有和别人有特别亲密的关系,最多同事在一起吃个饭,也是早早回家,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人。”
像锦一这样年纪的人,性格外向的可以玩一整个晚上,也有宅属性的可以在房间里呆上一星期。不过他这个作息会不会太规律了一点,他一个人不会无聊吗?
“不过调查员倒是发现就在那个人的楼下那一层的住户有点奇怪,”罗开宇忽然说,他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那个调查员的语气有点紧张,很是打不定主意的样子。”
“他家楼下?”薛笑泯拿起照片,从那一叠里面找出几张晚上的照片。就像那个调查员说的那样,的确是警觉性很高,基本都是拉着窗帘的照片,里面几乎连灯光都没有漏出来。有一张是拉开窗帘往外面看的样子,捧着一杯茶似乎在看什么表演,表情还挺惬意的。听说他们家门口就是广场,一直有人在那里跳舞……这很好看吗?
几张照片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其中一张照片就有点奇怪,之前那些晚上的照片,锦一楼下那户人家的窗帘都是没有打开的,至于电灯就是有时候开有时候不开。他们家的楼层不算高,所以广场上明亮的灯光还是能起照明的作用。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坐在椅子上,抬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从照片拍摄的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八点的样子,这个时候这个年纪的人不是广场舞就是电视机,这么抬头看着天花板算怎么回事,他们家电视机是按在天花板上的吗?
“看起来是……怪怪的,”薛笑泯点点头,问罗开宇,“调查员怎么说?”
“一共两个调查员轮班,其中一个不觉得什么,另一个调查员主要负责晚上,他说楼下那户人家很奇怪,前几天还举办了丧事,另外听说女主人的脾气很差,经常在一个房间里动不动就砸东西。还有就是……”说到这里,罗开宇的表情也有点奇怪,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来了两个人,是女主人的丈夫和儿子,半夜里拎着行李回来的,但是后来好像发生了争执,甚至还动了手……”
“然后呢?”薛笑泯低头盯着那张照片,因为距离不近,加上又是天黑,很多细节看不清楚,但是怎么看是怎么古怪。
“后面的事情就不清楚了,但是那两个人好像一直没出来,经过后面几天的观察,那个家里又好像只有女主人住着……”
薛笑泯皱皱眉头。
罗开宇连忙说:“那什么,我已经说过那个调查员了,让他看着楼上那户人家呢,他倒给调查到楼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可不给钱了啊……”
“让几个警察去那户人家看一看,”薛笑泯忽然开口说,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张照片,“趁锦一上班的时候去。”
罗开宇有些惊讶,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走出去安排了。
薛笑泯将这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拿着那张锦一捧着杯子,站在阳台上看广场舞的照片,注视良久,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人既慵懒又惬意,而薛笑泯的脑中,却是那个人在黑暗中眼神清冷,表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