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韩凌峰想到周非然竟然不随自己一块回来,那心头的失望自然是不必说了,细细琢磨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除了开玩笑说她心里住上了情郎之外也没什么惹得她生气的地方,何况这话说过之后,自己及时自扇巴掌以“请罪”,已经成功化开了师妹的不悦,她这不跟自己回来,应该不是自己的原因。
琢磨了一路,时而叹气,时而皱眉,两位师弟见他这心事重重的模样,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开口来问。
凌云宗建于山巅,这座山因凌云宗得名,被唤作云凌山。三人走完湖畔那块空旷的草地,来到云凌山的山脚之下,山脚下有一条宽莫丈许的用青石板铺就的阶梯直通向上。三人沿着青石板道往上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奔到了山顶,举目一望,便可看见凌云宗宏伟的大门矗然而立于夜色之中。
凌云宗占地颇大,前前后后共有亭台楼阁数十座,此时月光之下远远望去,每座建筑都好似披上了一层银纱,构筑精巧的,透出一股玲珑恬然之色,构筑宏伟的,给人一种巍然肃穆之感。
进入宗内之后,三人轻车熟路,直往文剑阁走去。文剑阁是凌云宗收藏典籍资料的要地,按凌云宗规定,寻常弟子不得允许不得入内。张吴二人将韩凌峰送到后,躬身对着紧闭的屋门的行了一礼:“回禀宗主,大师兄带到。”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张吴二人齐声应是,旋即对韩凌峰道:“大师兄,你这就进去吧。”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韩凌峰想起周非然孤身一人还在山下,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便开口问两人:“两位师弟回去可有急事要办?”
张吴二人对望了一眼。张云道:“没有。师兄有何吩咐?”
这个“吩咐”让韩凌峰心里十分的受用,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们那位周师姐还在山下,你们二位若是无事,可否代我去照看一下?”
张吴二人对望一眼,心里都想大师兄从未有求于自己,要是拒却未免于让以后的关系有些尴尬,这个面子还是给的好。张云当即开口道:“既然师兄放心不下,我二人就去跑一趟,嘱咐师姐早点回来。”
韩凌峰想了想,说道:“你们就说林师叔有事找她,要她快快回来,她若问起何事,你们就说不知,至于之后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理。”
张云道:“师兄放心,我二人保证把话带到就是。”
韩凌峰拱手道:“如此多谢了。”说完目送着张吴二人转身而去。
韩凌峰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文剑阁门前,略整了整衣衫,拍了拍脸,努力板起一副严肃的模样,恭声说了一句:“弟子凌峰,拜见师父。”话声刚毕,门扉轻轻的不推自开。
韩凌峰走入屋里,反手将门关上,见师父谢青云正侧对着他站着,屋中烛火莹莹,照得通亮,将他略显清瘦的身影映在墙上。
屋里静悄悄的,在这种氛围下,韩凌峰就是不想严肃都变得有些困难,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赶紧自我检讨这两天有没有做下什么错事,以便师父万一开口责问,自己也好及时把罪名洗淡点;可是想来想去,自认自己最近这阵子还算老实,没犯下啥事,心情稍微轻松了点。
谢青云看了韩凌峰一眼,问了一句:“到哪去了?”
韩凌峰老老实实的道:“今日六月十五,到山下的落夕湖畔赏月去了。”顿了顿又加了半句:“是和周师妹一起。”
“你倒是有雅兴!”
这话不轻不重的韩凌峰也听不出个咸淡,便不敢接话,但想表现出愧疚之色总是没有坏处的,于是就尽量低下了头,低到下巴几乎都贴到了胸膛上,全身神经紧绷,看师父下一句话会如何说。
“你周师妹没回来?”显然刚刚韩凌峰对那两位师弟说的话谢青云在屋内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韩凌峰听师父不开口责备自己,豁然松了口气,连忙抬起头来,摇头道:“没有,我已经让两位师弟去寻她了。”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竟谎称是你林师叔的吩咐!”
韩凌峰暗叫糟糕,连忙为自己解释:“这个徒儿也是无奈……我想那两位师弟和周师妹又不是很熟,何况师妹还是他们的师姐,他们说的话在她面前实在没有一点分量,不把林师叔搬出来,她哪会老老实实的回来?”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谢青云一时沉默不言。韩凌峰生怕师父一会儿从这颗鸡蛋里挑出什么骨头来,借机赶紧转过话题,单刀直入的问道:“不知师父这么晚唤徒儿来所为何事?”
谢青云果然中套,不再追究他对假传师叔命令之过,问了一句让韩凌峰非常奇怪的问题:“你周师妹可曾跟你提过她的身份来历?”
韩凌峰一脸茫然:“周师妹?身份来历?徒儿不知啊!”心想这小非然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倒没有听她说起过,回去定要好好问问她,要是真有不平凡之处,这一瞒数年,委实不够义气!
谢青云正要再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时沉吟不语。韩凌峰也不敢问。过了一会,谢青云才开口道:“你既然不知,那就算了,回去之后,也不可向非然问起。”
韩凌峰一怔,十分的疑惑不解,不禁开口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你暂时不用知道。”
韩凌峰语气有些不满的道:“可是,师父你说了却又不告诉我,不告诉徒儿就算了,还不准我向周师妹问起,这……”
“这什么!”谢青云语气明显严厉了起来,瞪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深深的责怪之意。
韩凌峰心中凛然一惊,知道刚刚的话已然触犯宗里的规定,宗主既有所命,做为弟子哪能提出什么疑问?而且自己还表现的那么理直气壮!连忙低下了头,心中暗暗叫苦:“完之大蛋!这下是跑不掉啦!”
谢青云目光灼灼的望着韩凌峰,脑海里蓦然想起十二年前搀着他的手将他领入宗内的情景,其时韩凌峰才六岁,这么多年来,夕日小小幼童,不觉间已经长大成人。谢青云终身未娶,并无子嗣,一直将韩凌峰视同己出。
近些年来,韩凌峰年纪渐长,做起事来虽严谨利索,并无可挑剔之处,但平素却浮华轻佻,毫无规矩稳重可言,刚刚对两位师弟假传师叔之命,不出片刻又这么肆无忌惮的向自己追问周非然的身世隐秘,心里也数不清这样的错他犯过多少次了,一时不禁暗悔以前对他宽容太过,当下把心一横:“这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可不能由得他继续任性下去!”
他本来叫韩凌峰而来乃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这时忽地改变了主意,心想这事再过一阵子再说也不迟,对韩凌峰冷冷的道:“你身为本宗大弟子,言行举止该当为众弟子的表率,可这些年来,为师和众长老都对你宽容太过,以致你越来越无法无天,长此下去,终有一天会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韩凌峰听得胆战心惊,感觉背上一阵凉意,在心里自问:“有师父说得这么严重吗?”自觉以往大错没有,小错确实不断,不过很多次都仗着自己的伶牙俐齿逢凶化吉,有惊无险,不过今天师父这算起旧账,就是再长一张嘴,也得老老实实的闭着。
谢青云接着数落起他以往犯下的一些“错事”,其实大多也不是他违反了宗内戒训,只是韩凌峰经常言语轻浮,行为放肆,令“大弟子”之名有失端正。
韩凌峰老老实实的听着,不敢说一句话。最后谢青云道:“距比剑仪式还有刚好整整两个月,你到戒律堂好好给我反思一段时间。”
“戒律堂?!”韩凌峰心里惊叫一声,欲哭无泪,心想患从口入祸从口出这理真是没错,当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恭声应是。
正要起身离开,谢青云又叫住了他:“带上笔墨纸砚,把宗内戒训抄上一百遍,不可错上一个字!”
“我的老天!”韩凌峰更是吓得不轻,想给自己求点情,但一想师父这次是“壮士断腕”,就是林师叔在旁求情也不一定会减轻对自己的责罚,自己不开口求情是一百遍,开了口要是翻倍了可糟糕透顶,想到这里,觉得眼前这真的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恭恭敬敬的仍下一个“是”字,转身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