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水如流水一般有去无回，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现在是光绪十二年十月，陈苍生已经足岁一岁多了，看身子倒也和普通两三岁小孩没什么区别。经过刻意的练习他已经能够进行普通的对话。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湖北谷城，也就是他大伯陈夔麟任职的地方，自从去年他们一家子来这里探亲，他们就一直住下了。他父亲今年上元节还没过就辞别上京赶考去了，走的时候倒也豪情万丈，大有不中功名势不还家的架势。不说他还真有几把刷子，从他的来信得知今年他中了个三甲。若不是他新授官职还未安定，不定将他们一家都接到京都了。
大伯陈夔龙看面容倒也与他父亲相差不多大，或许是几年地方历练磨平了棱角，浑身透露着几分淡泊的气质。他行事方式也有几分云淡风轻，每天处理政务得心应手还颇有闲暇，还是本身年龄所限，他和伯父相处时间也倒比父亲长。和煦的伯父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看他，他和母亲的生活也被照料得方方面面。
“添弟，到姐姐这来，姐姐给你吃糖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后院响起。不用说这当然是陈苍天伯父的小女儿陈昌钰，小女孩今年五岁，边说话边高兴挥舞着小手，脑前的刘海也在随身子晃动。昌钰本来是家中的最小的孩子，从来受着哥哥姐姐的耍弄，自从陈苍天来了以后她也体验了一把做姐姐的趣味，整天拉着陈苍天一起玩。刚开始陈苍天还不会走路，她只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后来陈苍天学会走路了她就开始带着他满园子的转。
“钰儿，弟弟还小不能吃太多糖豆。”这话当然是旁边的樊夫人说的，樊夫人即是陈苍生的伯母，也是陈昌钰的母亲。
“婶娘，我可以问添弟还要吃吗？”
陈苍生不免觉得有些郁闷，这小丫头真把自己当小孩了。想想这些日子，都不免有些后怕，不是说古代女孩子都是温婉如水的吗，为什么眼前小女孩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
丁涟漪和樊夫人在亭子间相邻而坐，比起红光满面的樊夫人，她显得有些面色苍白。
听了陈昌钰的话，丁涟漪循循善诱般地说道：“糖豆吃多了会长蛀牙，钰儿今天也不能多吃了。”
“哦……”
自从四月份收到丁宝桢的丧讯后，丁涟漪就大病了一场，对于那个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男人她是很有感情的，虽然去年离川就料到了这一天，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陈苍生自然也是得知四月份便宜外公去世的消息，回想对那个老人的印象，总的来说是不错的。不过陈苍生从时代的眼光看，他一生勤恳这腐朽的江山还是不见起色。想起当时他在他眼前自顾自说着的那些肺腑之言，他终究还是带着遗憾走的。
接下来几日，陈苍生一直呆在了屋里，因为他娘又病倒了，躺在床榻上的丁涟漪一脸的病态，说话都显得勉强。不过她还是照常给陈苍生教授这一些启蒙知识，她知道她自己身子状况，恐怕也是时日不多了。她只想最后再尽尽当母亲的责任。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丈夫不在身边有许多话是无法当面说清的，丈夫的为人她是信得过的，就恐怕她走了之后，丈夫之后的续弦会不会善待自己的孩子。想着她挣扎地起身拿起笔颤抖地写下人生最后的书札，而旁边地陈苍生一脸无神情地看着她。
陈苍生虽然心里成熟，但终究也是没经历过生死的孩子，丁涟漪的一切已显示她的时日不多了了，这是人之将死才会有的反应。他不了解这个落后年代对生命的概念，他还是心底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入了夜，陈苍生感觉有人正在抚摸他，他睁开眼看见丁涟漪正直直看着他，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娘。丁涟漪一脸幸福地看着她，默然不语。服侍的丫鬟此时也被惊醒，丁涟漪不住地咳嗽着，而且不想往常那样一阵子就消停下来，丫鬟有些后怕急忙跑到院里去叫老爷夫人。不一会两人就急匆匆地到了房里，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房间。点上蜡烛后，众人明显看清了丁涟漪的脸，毫无血色。
丁涟漪看见进来的众人也不动声色，虽脸上苍白，此时说话倒也显得有力。
“大哥大嫂，我恐怕就要走了，我刚个还梦见我爹了。我也没什么说的，我走后你们就把添儿送到小石那去吧，要是小石以后对添儿不好，你们就劳烦照料一下。”说完这话后丁涟漪像全身力气都被掏空一样。
没等眼前的人回复，她继而转头看着还躺着她身边的陈苍生，只是笑了笑。在灯光的映照下，陈苍生看清楚那张脸。生涩的表情却笑得真诚。
或许是母子连心，陈苍生来不及思考便只顾喊着：娘。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也想用真情唤醒眼前的母亲，他发现他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对丁涟漪还是有感情的，从一出生睁开眼就看见的那张脸，从一年多来无微不至的关爱，他已经习惯有这么个母亲。这份单纯的母爱是和年龄没有关系的，是人最直接能体会的。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全府上下被白色点缀，樊夫人将陈苍生抱在怀里，本想教导他向院里停着的棺椁行礼。可陈苍生却不等她反应过便跪倒在地上，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单纯地留着眼泪。
眼前的陈夔麟和樊夫人见了也是一脸不忍的神色。
从此就陈苍生一个人在这孤独的谷城住了下来，每天和昌钰的玩耍虽然照旧，可他的反应却显得有些木讷。年少的昌钰显然也还没能忘了漂亮温柔的婶娘，偶尔说话也会提及，可陈苍生却也再不会陷入沉湎，他已经把这一份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
好不容易能做一些事了，他在想是时候想想在这个时代的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