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亦安没有因他的话而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的听着。
追溯起往事,叶凌的神色有几分疼惜。
“她来深巷的时候六岁,是阿姨带着她来的。那个时候,她被唤作阿姜,只因母亲姜氏。”
阿姨牵着她没有任何阻碍的进了勺公的地盘,换做常人,是必然被拦杀的,但她没有。勺公的领域在但是少有人敢挑衅,所以将阿姜送到这里,是保命最明智的选择。
姜可莲在与勺公谈话时,阿姜就笔直的站在门外,盯着门看,像是能看见里面的人一样。
母亲出来时,小小的她没有动,静静的看着母亲的神情,在母亲与勺公的告别中,她没有看阿姜一眼,便要离开。
阿姜伸手去勾住母亲的手指,可她只说,“阿姜,听话。”便毫无留念的离开。
“无法形容那么小的女孩,清澈的双眼里充满期盼的神情一下子黯淡无关,那么小,那么令人心疼。”叶凌当时就直接跟在勺公身边做事了,他与她一起留在门外,他看着她倔强的神情与小心翼翼的挽留,作为一名黑色的杀手,动了恻隐之心。
姜可莲走了,阿姜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站不动。
后来,她也随叶凌一样跟在勺公身边,他比他大三岁,为人处世却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而阿姜自从来之后,除了会与勺公偶尔说话,谁也不交谈,多也是点头。她好像不会笑,没有表情,没有感情。
所以那个时候,叶凌与她并不算有接触。
和这里的人一样,她接受一样的训练,没有减轻,反而会有更多的残酷,但她从来不会说,也不喊痛,受了伤也只是咬牙坚持。
不过几年时间,她已超越同龄所以人,更甚厉害过其他师兄姐。
她本就天资聪颖,格斗,枪术,骑射,伏击,小小年纪,已精通生存之本。
十二岁那年,她要去野地特殊训练林一个月,会遇到更为残酷的事,不死既伤。
她以后也没办法不伤人。
叶凌亲自陪同她到岛边,六年,足够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姑娘。
阿姜,是很漂亮的,五官清秀,眉宇间透着英气,无法模仿的淡漠与坚韧气质。
阿姜上岛前,看着叶凌,轻轻开口,“师兄,回去吧。”
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不是别的,只是让他回去,别担心她。
“如果痛苦,就下岛吧。”他终究不忍。
女孩微微一顿,又抬脚向岛上走去。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以前的阿姜。
一个月后,他去接她。
一个月,没有任何人的联络,不知她的状况,也不知她是不是下了岛,但叶凌还是在这儿如约而至。
两个小时后,森林里的一处传出轻微的沙地响,叶凌只觉得那一刻,宛如在黑夜中爆发了万千霓虹,美得不可方物。
女孩逆光而来,她长发及腰,凌乱的披散在身后,狂野,不羁,衣服破烂但干净,脸庞愈发明艳。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叶凌,微微弯唇,“师兄。”
很浅很浅。因为她觉得,那么多年的黑暗里背后,竟还有人可以并肩,那一刻,很充实。
叶凌承认,他动心了。
怎么能不动心了?
六年,他们并肩六年,尽管话语只能用三言两语来形容,但她是他看着成长的女孩啊。
之后两年,他和她虽无多话,但关系却比别人好太多。
她也不再冷漠,脸上逐渐变得柔和,平静,开始学会把杀戮放在心底。这些年,她学到很多。
十四岁,她母亲来了,八年来,第二次来看她,第一次是十二岁那年,但她当时去了岛上训练。
这一次,她带她走了。
叶凌站在勺公背后,平静的看着她。
阿姜从不违背母亲的话,说走就走,她向勺公深深的鞠了一躬,很久才直起身。
最后对叶凌点点头,跟在母亲身后离开了。
八年来,叶凌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母亲。但如今,她看到母亲,眼里闪过的惊喜只是一瞬,她不再敢去碰母亲,最简单的一句话“妈妈”也不再说出口。
或许她也在深夜里想过她,只是久了,就慢慢释然了。
姜可莲带她到了宋家,在那时,宋国祥的地位很高,他们一家人都喜欢这个女孩,包括宋笙。
“宋国祥或许是了解阿姜的以前,所以在那四年里,宋氏出过三次危机,每一次都是由阿姜去断对方的后路,替宋氏铲除异己。阿姜的生命里太缺少温暖,所以当宋家给予她那么多真情实意的情感后,她义不容辞主动接受去解决。”
“也受过伤,但都自己处理。
最狠的一次是宋国祥被奸人所害之后,阿姜为他报仇,那时候她二十岁。
但是在她十八岁和宋家脱离寄宿关系那年,宋国祥就已经动用关系为她以前黑色人生洗白了,所以这一次惹手,勺公很生气。
他教训她,用皮鞭毫不留情的抽打,她身子骨不强,平常人十几鞭已是极限,她却生生受了几十鞭,一声不吭。
后来许是心疼,扔下鞭子就走了。
阿姜跪在原地,向着勺公离开的地方深躬,久久才起,最后淡然离开。
从来没有她过不了的伤痛,你说,该是多令人心疼?”
叶凌拿着手中的酒一饮而下。
“所以,你怎么适合她呢?”
两个人都是在黑色世界混过那么久的人,两个都是伤痕累累的人,怎么能让彼此取暖呢?
阿姜的世界是需要彩色的,才能在那那么多年的黑暗里找到成为这样一个人的意义。
孤独了那么久的人,总该有享受幸福的权利。
那个女孩,她的余生,是应该被疼爱的。
“因为都受过伤,所以更懂得如何取暖。”盛亦安的话语里带着一些强势。
他听完叶凌的整个叙述,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下去,于是那个名叫纪未眠的女孩便住进了他心里,“我给了她机会。”
如果她走,他会就此放她离开,如果她没有走,任何人要拿什么来换,他都不乐意了。
那毕竟是他的妻子。
叶凌看着男子柔和的侧脸,站起身来,“那你应该是幸运的,一旦她放弃了谁,那么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宋笙再好也还是过去式。
“你在我这里呆了三天,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回家?你公司不要了,后面的兄弟也不管了?他取下挂在衣架上递给盛亦安,“回去吧,有很大可能她不会离开。”
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她的父亲么?
盛亦安接过衣服,慢条斯理的穿上,将衬衫衣领口全都穿戴整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又有了一些光亮。
走前,他留下一句话,“凌,谢谢你看着她完好无损的长到十四岁。”
没有改变的痛苦不用再改变,幸好,一路走来,她就活成了那个无坚不催的女孩。
于是,她的余生,由他接手。
叶凌的胸口有些噎,什么叫谢谢?
他知道自己对她有意思,借此故意膈应他是吧?
她确实是他动心的第一人,仅此而已,现在早已没有了。
早在五年前,也就是她二十岁那年为宋国祥报仇到深巷接受勺公的教训,他就把这种感情转化成了亲情,无关爱情,却渗透至心。
那时他去深巷找勺公办事正巧碰到,他没有认出来,但在一旁观看了全过程,看着那个清艳的倔强的隐忍的女孩,他才猛然惊觉,是阿姜啊!
他心疼她的执着,心疼她的隐忍,心疼她可以淡然接受这一切,不叹世间悲切。
仅仅是平静的负伤离开,便隔绝了世间的所有。
但如今,他也终于放心了,尽管这条路会走很久,但她以后终究是有人疼爱了,不再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