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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袖》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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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狗是第一次看见他,朝他威胁地叫。我又拍了大狗一下:“大狗,不许叫!”

    大狗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决定扭过头好好吃饭。

    他的脸依旧苍白,眉毛淡淡的,眼睛却乌黑明亮,一身绯红衣衫还未干,紧紧贴在身上。他眉头微微皱着,就那么静静看着我们,并不说话。

    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对他说:“你醒啦,这是我们找来的衣服,你先换上吧,别生病了。”

    他有些迟疑,似乎在防备什么。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衣服:“谢谢。”

    “没事没事,你去换吧。换完记得出来吃饭啊。”我笑得没心没肺。

    他抱着衣服踏过草地走进里屋,姿态很是优雅,不像我们一样走个路都恨不得跳着走。

    我扭过头继续吃饭,吃着吃着就想起来:“江燃,你去给他拿个碗拿双筷子呗。”

    江燃看了我一眼,继续低下头吃饭:“凭什么让我去拿。”

    姥姥一直看着我们吃饭,我们不吃完她是不肯吃的,于是她说:“我去吧,你们好好吃。”

    等姥姥端着饭出来的时候那个男孩也换好了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我顺手给他搬了个凳子,放在我旁边:“坐这吧。”

    他又静静坐下来,也不说话。姥姥把米汤放在他面前,他又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拿着筷子,安静地扒拉着米汤里的米。

    姥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里正嚼着米粒,说话含糊不清:“杜……杜风。”

    我听不太清,重复了一句:“杜风?”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笑了:“很好听的名字。”

    他看着我笑,并不说话。

    江燃喝完最后一口米汤,问杜风:“杜风,你家是哪儿的?”

    “北方,在北方。”杜风答。

    “也是个村落吗?”云裳问。

    杜风摇了摇头。

    十年前,南村曾经历过一场灾祸,那时候,在我们北方的一个部落袭击了我们,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部落,总之,他们不是汉族人,但我们却是汉族人。

    我们南村虽然在一个大山谷里,但如果不是村里的人,是很难寻到洞口的,洞口处荆棘丛生,还有一大片灌木丛,没有人会想进来。

    但十年前南村洞口处还没有荆棘,也没有灌木丛,只是一片郁郁葱葱。所以那个部落轻而易举就进了南村,他们带着武器,我们却很少有人有武器,所以南村死了很多人,被抢夺了很多东西。我姥姥曾有一对白玉耳环,是她来南村时带来的,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抢走的。

    正在南村里的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爹出现了,他在那个时候进入南村,带领南村众人制造武器,谋划打退敌人的方法,最终,人们终于打退了敌人,也是从那时起,南村出口被堆放了许多荆棘,长了很多灌木丛,洞口里面还堆了好几个大石头。

    南村里的人本不属于南村,他们本来都属于北方,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被流放,被发配边疆的都有,人们渐渐都聚集到了南村。

    以前,王叔跟我们说,南村里的人都是奴隶,是下等人,本不该活在世上。

    我却不明白,人就是人,哪有什么三六九等,不过就是你家的地种得多了,你家的布料少了,这样而已。

    我以前问我爹他是从哪里来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但某次他喝醉酒,哭着对我说,他对不起他的兄弟们,对不起皇帝,没有脸面再回去,等我想问他回到哪里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但我从那以后隐约明白,南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我爹的兄弟,有一个皇帝。

    除了我爹以外,杜风是第二个突然出现在南村里的人。我看着杜风静静地扒拉着米汤,突然觉得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问他:“那你会回家吗?我们南村已经有十年没有出去过了,所以出去会很难的,但你要是真想出去,我爹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我们吃完了饭,就准备去小山摘桃花,我和云裳两个人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小花篮,花篮是我们跟着姥姥用芭蕉树叶子编的,青青翠翠的,很是好看。大狗跟在我身后摇尾巴,明显也想跟着我们去,但是我是不会让它去的,它一到小山就生龙活虎的,我怕它一高兴就往我身上扑过来。

    我问杜风:“杜风,你也跟我们去小山吗?小山可好玩啦,等我们摘完桃花,让姥姥给咱们做桃花糕吃。”

    杜风点点头,也跟着我们走。

    小山离姥姥家很近,就在姥姥家的旁边,但中途要爬几个坡,对我们来说,那几个坡当然是小菜一碟,但是杜风不一样,他第一次来小山,当然要多照应一些。可是江燃在前面跑得飞快,我来不及叫他,于是就只好走得慢一些,等我爬上坡的时候好把杜风拉上来。

    我轻松爬上了坡,然后伸手准备拉坡下的杜风,杜风掀开袍子正准备往上爬,看见我的手愣了一愣。

    我叫他:“快上来呀,拉着我的手你好上来。”

    “可是……”他迟疑。

    “什么?”我问他

    “算了,没什么。”他拉着我的手踉踉跄跄爬上了坡。

    坡上是一块麦地,正是春天,小麦郁郁葱葱,才到我们小腿那里,可是刮到人身上也是很疼的,我便嘱咐他:“你小心些,最好沿着小麦的缝隙走,要是踩坏了这些麦苗,姥姥会生气的。”

    “好。”他轻轻应我。

    走在前面的江燃用力朝我挥手:“楚袖,快来!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我拉着杜风让他跟着我走,从麦田下去,就到了小山。正值三月,山上像被粉色的雾笼罩,桃花一簇簇、一团团地挂在枝头,很是好看。

    江燃他们正围着一棵桃树摘桃花,我就走近那棵桃树,昨晚刚下过雨,桃花上还留有一些水滴,微风轻轻一吹,花上的水滴落了下来,有几滴落进我的颈窝里,清清凉凉的,让我精神一振。

    江燃总爱想些馊主意,他好不容易安安生生摘了一会儿,就贼眉鼠眼地跟我说:“要不咱们比赛吧,刚好两个篮子,你和杜风一队,我和云裳一队,怎么样。”

    我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跟你比呢,上次你还和我比谁捉的蜜蜂多,结果我捉的多了,你就使坏把我瓶子里的蜜蜂全放走了。”

    江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意外,意外,这次我肯定不这么做了。咱比赛的话也摘得快,你说是不是。”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我去那棵树上摘去,你们一会儿也换棵树,一棵树摘一点就好,秋天还得吃桃子呢。”我到旁边的桃树去摘桃花,杜风过了一会儿也不声不响地过来了。我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摘桃花。

    过了一会儿,花篮满了,我就让江燃把我们两个的花篮拿回去,一会儿再摘一点,毕竟一年只能吃一次桃花糕,不好好吃一次太可惜了。

    江燃提着两个花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回去,我和云裳就坐在石头上休息,我看杜风还是站在桃树边,就招呼他坐下来:“杜风,你也坐下来呗。”

    杜风轻轻说:“不用,我站着就行。”

    “哎呀,你坐下来吧,站着挺累的。”我拉着他让他坐下来。

    他扭捏了一会儿,最终坐了下来。

    “楚袖,你最近见你哥了没?”云裳突然问我。

    “很久没见了,你问他做什么?”我疑惑。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他。”云裳低下头。

    对,我还有个哥哥,叫楚临,但我和我哥可不一样,如果我们是两只羊,那我就是放养式的,跑到哪里都没人管,但我哥哥却是圈养式的,我爹总让他在家读书练武,说是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南村里的人。

    我不明白,明明村里人人都能保护自己,而且洞口也被堵住了,不会再有外敌入侵了,可是为什么父亲总想着要保护我们。

    哥哥大我三岁,对我很好,但我常年在姥姥家,与他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只记得我们还小的时候和江燃他们一起摘桃子,哥哥举着我让我爬上了桃树,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有个哥哥真好。偶尔有几次我回家,哥哥也总是把他悄悄留着的东西给我吃。其实并不是父母不让我回家,而是我在姥姥家住得惯了,也不想留姥姥一个人在家,就一直赖在姥姥家不走。还有,我一直觉得,我和父母有种疏离感,一些我在姥姥家敢做的事,回到家里却不敢了,因为我怕我爹打我,但其实回忆起来,我爹也没打我几次。

    江燃很快就提着两个空了的篮子回来,我们三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摘桃花,江燃摘到的桃花总往云裳篮子里扔,杜风摘到的桃花则总往我这里放。不久,我们的花篮就又满了,这回我们摘到的桃花够我们大吃一顿,于是我们就径直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姥姥正坐在石桌旁洗桃花,我打开篱笆门,走了进去,把手里的花篮也递给姥姥,搬了个藤椅坐在石桌旁帮姥姥洗桃花。

    杜风找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洗桃花,云裳也在旁边帮忙,江燃本来也想帮忙,被我拒绝了,以他的脾气,洗桃花的时候肯定得捣乱。

    于是江燃就悻悻然地去逗小花去了。

    姥姥嘱咐我们洗桃花的时候要顺便把花萼去掉,我们点了点头,专心致志洗桃花。

    洗完桃花,姥姥把桃花分成两部分,一半放在席子上晒干泡茶喝,另一部分用石臼磨碎端到厨房里做桃花糕。

    我们几个没事干,就决定到竹林里“冒险”。

    姥姥家的院子其实挺大的。我们住的是竹屋,一共三个竹屋,一个是卧室,一个厨房,一个用来堆放杂物,卧室要大一些,而且卧室里有两个屋子,前面的屋子以前是诊所,现在不用给别人看病了,姥姥就在那个屋子里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偶尔在那里煮煮茶。竹屋前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院子外面是个菜地,里面种的有红薯,草莓,花生,都是我爱吃的,菜地旁边还有苹果树,桃树,桑树,无花果树,院子里有不少花花草草肆意生长,这些花花草草有些是种的,有些是姥姥随手从山上刨来的草药,总之,院子里一片郁郁葱葱,郁郁葱葱的草丛里有条青石小路,以前我听云叔说光着脚在石头上走路有好处,就趁姥姥不在光着脚在上面走过,虽然硌得慌,但还挺好玩的。

    竹林就在卧室和厨房中间,江燃以前在里面发现过蛇,我则常常在里面发现竹笋,拔出来让姥姥炒给我们吃,所以我们都挺喜欢到竹屋里玩。

    昨晚刚下过雨,所以我们不一会儿就在竹林里拔了好几个竹笋,出了竹林,把竹笋交给了姥姥。

    小花和大狗兴奋地围着我们转,但他们两个还是对对方都有敌意,时不时就朝对方狂叫一阵。

    很快就到了傍晚,江燃和云裳虽然舍不得,但也该回家了,我们约定好明天再玩,才依依不舍地互相告别。临走前姥姥还塞给他们了很多桃花糕,说让他们分给家里人吃。

    送走了江燃和云裳,我,杜风和姥姥坐在石桌旁吃桃花糕,大狗在一旁馋得直摇尾巴,我就偷偷给了大狗一块,也给了小花一块,小花玩了一天,果然也饿了,抱着桃花糕就啃。生怕大狗抢走。我看小花的模样很是可爱,就蹲下身和小花玩了好一阵。

    姥姥正吃着桃花糕,问杜风:“所以你不回家了吗?”

    我急忙抬头,看见杜风点了点头。

    “决定好了?”姥姥看着杜风,问。

    “决定好了。”杜风答。

    我说不清楚此时此刻我有怎样的一种心情,应该挺高兴的,我从小就希望有个人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笑,有好玩的东西我可以分享给他,不开心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他,以前我以为这个人一定是我的哥哥,我也确实有一个哥哥,但后来我明白,我哥哥不是这个人。江燃和云裳虽然和我玩得好,也整天找我玩,可那终究不一样。

    而那个人,此时此刻,或许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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