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年越来越近，大街小巷上年味越来越浓。城市里各大商场纷纷搞起来年货促销，音箱里的流行音乐也换成了节奏轻快的过年曲。
肖老爷子近况不错，肖敬迟便他接回来过年。
肖焕逆着暖阳坐着，陪肖老爷子下棋。老爷子记忆大不如从前，棋艺退步得猛，肖焕觉得自己仿佛在陪一个小朋友下基础棋。
“爷爷，双炮将军可不是这样的。”肖焕无奈道。
肖老爷子呵呵直笑，“哎呀，那怎么用？”
老年痴呆症逐步蚕食老人家为数不多的记忆，曾经叱咤商场和棋场的肖老爷子连最基本的象棋下法都不大记得了。肖焕长叹一口气，耐心讲解起来。
老爷子本来像个小朋友一样乖乖听着，可这耐心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他就耍了性子，推开棋盘，说：“再也不要和你下棋了，没有意思。”
肖焕收拾翻倒的棋盘，“好吧，爷爷你想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肖老爷子压低声音，“他呢？”
“谁？”肖焕一愣。
“哼，那个凶巴巴的人。”老爷子嘴巴一瘪，脸上的皱纹加深，尽力模仿肖敬迟板着脸的样子。
肖焕禁不住笑笑，“爷爷，那是您儿子。”
老爷子似乎想起来老伴儿年轻时温柔的模样，哼唧唧道：“才不是我儿子，我家那口子多好，怎么生得出这样凶得和狗熊的儿子。”
肖焕笑嘻嘻地逗老人家，“那也是随了你。”
老爷子更不乐意了，抖抖腿，“我？”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脾气这么好的老人家，肯定不是我的。”
楼梯拐角，肖敬迟身着家居服走下来，垮肩的家居服依然不妨碍他的身姿挺拔。
肖焕瞎几把乱喊：“爹，爷爷说你凶得和狗熊似的。”
肖敬迟淡淡望过来，天窗上泄下来的光笼在身上。
和凶一点也不搭边，倒显得冷冷清清，无欲无求。
肖老爷子可不怕肖敬迟，但对肖焕这种告状的小人行为所不齿，他大声道：“确实凶得和狗熊一样，我有说错么？”又点了点肖焕，“你多大了，还跟幼儿园小孩子一样天天背后告状！”
肖焕回嘴道：“我什么时候背后告状了，我可是当着你面说的。”
“哼，胆子真大，居然还敢当着我面告状。”老爷子嘚瑟道，“谁也管不住我，我想咋地就咋地。”
老小孩老小孩，人一老什么都记不清了，性情也跟着退到儿提时代。
肖焕乐得和这样的肖老爷子打交道，比以往轻松多了。驰骋商场大半辈子的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肖焕每次都倍感压力，哪像现在这么愉快。
“小哥哥，快管管你爸。”肖焕拉了肖敬迟一把，舌头一卷，鬼话连篇，“他现在不得了了，刚下棋时还说要喝什么牌子的老酒。”
肖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期刚好了些，肖敬迟便明令禁止他喝酒抽烟。护工那边也仔细叮嘱过了，要是谁逮住老爷子喝酒抽烟，奖金翻倍。
肖敬迟难得头疼，耳廓透着血色，“别乱喊。”
什么跟什么，一会儿爹，一会儿哥哥的。
老爷子挑着茬儿，“快叫爸爸！”
肖焕捅一下肖敬迟胳膊，“你爸叫你。”
肖敬迟没什么反应，只说：“待会儿吃午饭，你们别乱走动。”
老爷子戳肖焕，“你快叫爸爸！”
“什么？”肖焕不明所以。
老爷子道：“肖敬迟是你哥哥，你不就得叫我爸爸。”
肖焕哭笑不得，“爷爷辈分不更高么？”
老爷子绕糊涂了，“那你到底该叫我什么？”
肖焕摊手，看向肖敬迟，“怎么办，辈分好乱，你说呢？”
“你找来的事。”肖敬迟道。
肖焕怏怏地摸摸鼻头，“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喊，大家不都小哥哥小姐姐地喊。谁知爷爷他当真了。”
“已经当了你六年的父亲，便再做两年吧。”肖敬迟叹道。
肖焕嘀咕：“勉强你了。”
肖敬迟：“不勉强。”
肖焕：“……”
肖老爷子用过午饭，见着人家的春联，吵着要贴春联，想一出是一出。
老人家毛笔字好，即便得了健忘症，也要自己写春联。
肖焕摆了笔墨纸砚，准备妥当。
肖老爷子立在书桌前，却怎么也下不了笔。他为难地朝肖焕挤出一抹笑，“我不记得字怎么写了？”
再厉害的人也经不起时间的拉枯摧朽之力，肖焕既难受又唏嘘。他自己毛笔字一般般，能下笔，却不好看，万万不能写在春联这种门面上。
“等一会儿，我找小爸爸，他现在应该没事儿。”
肖敬迟公司放了年假，他同样歇在家里，要是找不着人了，便是待在书房。
肖焕上楼，果然在书房里找到了肖敬迟。他在整理东西。
“在忙么？”肖焕敲了敲房门，三下。
肖敬迟顺好纸张，“不忙，有事？”
“我和爷爷在写春联，可是我毛笔字不好看。”肖焕解释道。
肖敬迟：“我马上来。”
肖焕说：“你在干嘛，要我帮忙么？”他踮脚，想看清楚桌案上那是什么东西。
“不需要。”
肖焕眼尖，“啊，这不是我那些废弃的画稿么？”忙走过去帮忙，“我在书房里画画，没怎么收拾，估计阿姨忘记处理了。”
肖敬迟“嗯”了声。
肖焕道：“扔了吧，反正没用。”
肖敬迟摆手，“收着，留作纪念吧。”
“这有什么好纪念的，又不是什么得奖作品。”肖焕一点儿都不待见这些失败的废稿。
“放着，也许哪天就有用了。”肖敬迟卷起画纸，把它们扎成一捆。
肖焕不懂肖敬迟的坚持，便遂了他的意，反正都是他不要的东西。
收拾好废稿，肖焕跟着肖敬迟写春联。
肖敬迟的书法是跟着老爷子学的，在寒冬腊月里练出现在这番风骨。老爷子还没这样之前，实在严苛，对待自己的孩子下手更狠。
字如其人，笔力遒健，气势开张，端庄雄伟。
这要是套上一身儒衫，肖敬迟便是名副其实的举子。
肖敬迟落笔写了两副春联，“来，都跟着我学。”
举子这会儿改行做先生了。
肖敬迟先去教老爷子练字，老爷子倚老卖老，学着划拉两下子，便甩手不干。只剩肖焕这一个学生了。
肖焕竭力模仿，还是更习惯硬笔书法那一套。
老爷子在一侧看热闹：“你们手把手教嘛，这样不是更好。”
肖敬迟一想也对，踱到肖焕身后，捉住他的手，手把手教起。
“手腕处要用力，中锋时要稳，收笔不要脱离带水，准一些。”
肖敬迟浅浅的呼吸喷洒在头顶，温热。
他的手干燥温暖，指节修长。指甲干干净净，骨节突出却不嶙峋。
他正好高肖焕一个头，把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圈在怀里。
肖焕很久很久没和肖敬迟这么亲近过了。
他还记得十来岁的时候，他刚失去父母，不适应空旷的大房间，就一个人偷偷跑去肖敬迟房间，揪着他的衣襟，死乞白赖地睡在人家卧室里。
关键是肖敬迟还同意了，陪着写作业，哄着睡觉。
后来肖焕大了，知道拘谨，知道人情世故，便不再如此。
肖焕吸了口气，不再多想，凝神练字，毕竟肖敬迟的毛笔字是真的遒劲潇洒好看。
肖敬迟嗅着少年身上清爽的味道，同样忆起了多年前，手险些不稳，中锋一偏。好在他练字多年，及时挽回，谅肖焕也看不出来。
心境这东西说不准，这么微微一偏，再难扳正。
肖敬迟快握不住肖焕的手了，他定了定神，及时止损，“你接着练，我在旁边看着。”
肖焕点头，好好练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