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抿了一口浓茶,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让倦怠的精神为之一震,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什么时辰了。”
白芳瞧了一眼竖在墙角的自鸣钟:“娘娘,还早着呢,不着急。”她伸手接过德妃手里的茶盏,“琬容小姐的脚崴了,虽说没什么大碍,到底是行动上不方便,不如这次就别让她陪娘娘去了。”
“不妨事。”德妃理了理腕上的佛珠,“这丫头如今被万岁入了眼,身份自然不同,就是不论这个,老四的面子我也是要给的,这么些年,难得找到一个他合心的。”太后这些年身子越发老态,精神的时候不多,大半时间都是浑浑沌沌。如今秀女待在宫里的日子已经不短,万岁已经把各个阿哥福晋名字份位定下的流言是越来越多,各宫嫔妃趁着请安之际让自己合眼缘的秀女在她老人家面前过过眼,留个好印象,探探口风,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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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早晨湿气重,消暑的珠帘换成了缀了银铃的布帘,细细的一声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立马躬身通报:“回主子,琬容姑娘过来了。”
随即门帘被掀开,漏出墨色的天空,依稀点着几颗星子,琬容一脚迈进来,鬓角上还有雾气凝结成的水珠。
“给娘娘请安。”琬容行了个万福,她今天穿了一身姜黄色的旗装,脚上套了一双千层厚底的绣鞋,一头长发编成了及腰的大辫子,朴素的很。
“稳重是稳重,到底是少了些活泼,太后这个年纪,还是喜欢鲜活点的姑娘。”德妃打量着琬容的脸,尽管是匆匆赶过来,没来得及上脂粉,慧黠的眸子和红润的脸蛋透出来的青春倒是远胜精心描绘的妆容。因为坐在梳妆台旁边,德妃顺手拉开一个妆匣,从里面挑出一把插梳,玳瑁的梳子头起嵌着翡翠雕的叶子,绿油油的很是喜人,把琬容叫过来亲手给她插在头发上,又瞧了瞧她的耳朵:“怎么就只带了个丁香?”也不等琬容回答,又从另外一个小抽屉里捡出一对紫水晶的耳坠,“换上这个。”
琬容乖乖摘了自己的金耳钉,戴上了德妃给的耳坠子,雕成水滴样子的水晶在腮边晃来晃去,衬的少女的眼睛更加的灵动:“谢娘娘赏赐。”
“若不是知道你,本宫还以为你这是故意打扮成这样,好打我的秋风。”德妃满意的端详了一阵,声音依旧温婉。“你这丫头心细、稳重,是个有造化的,将来。。。能帮到他的忙,不添乱,这就是我最知足的了。”
琬容低下头,摸着耳朵上的水晶坠子,不说话了。
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德妃显然知道这气氛有些尴尬,便也不在多说。白芳向前走了两步,小声的提醒:“娘娘,该走了。”
“那便走罢。”德妃的手一伸,琬容自然地走到一侧架起她的胳膊扶着她走。虽然是四妃之一,但是德妃素来低调,出门很少乘坐肩舆,随行的宫人也不多,永和宫离太后住的慈宁宫距离可不近,加上又是步行,每次过去请安德妃一行都得起个大早,即使这次为了等琬容稍稍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可现在的天色仍黑的发沉,看不出光亮。
打头的两个太监提着玻璃罩的灯笼稳稳的朝前走着,不急也不快,八风不动,颇有皇家威严的气势。这让因为脚崴了一下走路略微有些划拉的琬容不禁羞愧的改了改松散的步子,这自然让被她扶着的德妃感觉到了:“可是脚还是疼?”
“娘娘,不碍事的。”琬容笑了笑,就不再去提,倒是让德妃在心里对她的隐忍又加了些分。
一路无话,倒也不觉得无趣,到了慈宁宫的大门,天已经蒙蒙亮了,星星暗淡了不少,月牙也即将从天际滑落。
“给德妃娘娘请安,这么些年了,娘娘还是头一个。”一个泛着老态的太监迎了过来,朝着德妃行礼,因为天色的缘故,他身上宝蓝色的朝服看起来有些发灰,等着凑近了琬容才看见,红缨帽子底下露出的辫子,已经是花白的了。
“安公公不必多礼,也不知道惊扰到了太后没有。”德妃说的谦逊,但是唇角一直上扬着,显然这个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的话取悦到了她。
“德主子这是哪里的话,太后她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几天天气燥,太后醒得早,现在正在里间梳洗呢。”即使是太后身边的人,这位安公公依旧对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尊敬的很,力求照顾到了每个人,这不,侧身给德妃让过的时候,还点头朝琬容示意了一下。让琬容诧异了很久。
这样的人精竟然没有出名!!!这不科学!!!
莫不成是这位老人家身体不好,没撑到最后?
琬容低头回礼,暂时把疑问压下,跨了第一道门槛,穿着灰绿色宫装的宫女齐齐矮身:“德妃娘娘吉祥。”
这也就是变相通传德妃进来了。
琬容扶着德妃一路走过来,临进门的时候,德妃轻轻拍拍琬容的手,示意不必再扶着她。进了门,比琬容快走一步,先行跪下请安,张嘴就是一句蒙语:“给太后娘娘见安。”听得琬容就是一愣,德妃还会蒙语?汉军旗出身的丫头,满蒙汉三语全通,德妃这哪是小家碧玉,分明是吊炸天的白富美嘛。
然而理想实在是太美好,德妃在说了这一句以后,就是全程的满语了。
orz原来是面子货。。。
但是即使是面子货,能学一句也说明是用心了,对此坐在上位的太后表示很满意,平时不怎么搭理人的她用满语回了一句:“来了就好。”
几个单词,被说得磕磕绊绊,这对于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来说,着实不易。
当然从侧面来说这位太后娘娘被保护的很好嘛。
正在那感慨,忽然觉得自己被人盯着,琬容回过神来一看,发现德妃正在看她,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
眼神,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
在进宫前被纪嬷嬷特训过的琬容瞬间福至心灵,懂了。
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练了无数遍的仿佛教科书般标准的礼仪套路,力求自己每个举止都做到娴熟优雅,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到一丝错处:“乌拉那拉琬容见过太后,娘娘千岁。”
用的是流利的蒙语。
这也是德妃为什么叫琬容陪她过来的原因之一,琬容,是一个开挂的存在。
她娘可是从蒙古嫁过来的博尔济吉特氏啊。她不会蒙语谁会啊,从小在江南长大汉话流利的一逼啊,满语是满族姑娘必点技能之一啊,由此可以得出,琬容才是满蒙汉三语小能手,眉毛才华于一身的真*白富美。
琬容:反正也是作者设定的,狗血跟我没关系。
德妃的算盘果然打的不错,一句话下来,让好久没听过母语的太后一下子来了精神:“谁家的闺女?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回娘娘,琬容是镶黄旗乌拉那拉家的。”琬容抬起头,倒没敢真的像电视剧里跟太后对视,只是轻轻抬起了一点下巴,目光仍是低垂,一副温良谦逊的模样。
“是个好模样的姑娘,来,到我身边来坐,你这蒙语说得好,还带点口音,离开老家久了,都听不出来了,你即是镶黄旗的,那你母亲可是草原那边来的?姓什么?”太后高兴极了,还不等琬容谢过走近坐好,就急忙的伸出手召唤她,一改平时冷淡的模样,拉住琬容的手开始问这问那,热络的很。
琬容装淑女,一点一点的回答,每回答一句还羞涩的低头,虽然行为很作,但很显然老人家很吃这一套。
于是等宜妃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宾主尽欢的场景。
尽管立在门口的宫女很努力的用不冒犯但清晰的声音提醒了太后,但显然这位老太太还沉浸在对草原娘家的回忆里,依旧乐呵呵的拉着琬容说着说那。
宜妃站在门口,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虽然嘴角还噙着得体的微笑,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还是让站在她旁边的小姑娘悄悄的后退了一步。
太后可以看不到,德妃可以“看不到”,琬容还是没有这个底气的,趁着告一段落,琬容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冲着宜妃福身。
德妃咽下嘴里含着的茶水,讶然的回头:“姐姐来了,这么早。”
“那也不如德妃妹妹来的早。”宜妃笑意盈盈,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一点也没发生过,转脸向太后请安:“臣妾见过太后,您这几天身子可还好?”
“挺好的。”太后点了点头,就坐在那儿待着不动了,这个时候再和琬容说话就实在是不给宜妃脸面了,宜妃身为四妃中的大姓妃子,又育有多个阿哥,太后老人家就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得罪她没什么好处。
“这就是老四看上的那丫头?”宜妃也不急着落座,眼光落在琬容的身上,“抬起头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