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艾格妮丝转头,「艾汀杰先生。」她微微勾起嘴唇以示招呼,巧妙地隐藏起因为看见对方而腾腾升起的不悦。
她刚踏进这行的时候,最不习惯的事情就是总要在生命及重要情报间做取舍。
她一直认为每个人生命的重量都是相等的,然而在这里,实则不然。情报员所掌握的每个线索都是非常重要的,每段线索环环相扣,哪怕只是蛛丝马迹都能牵扯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大事。串联起来的情报及线索就像是长长的炸/弹引线,成功获取情报就能截断引线;断了线索,引线那头的炸弹就会无情爆炸。你不知道爆炸会造成怎麽样的後果,於是情报员必须以获取/情报为先,和情报相比,其它没什麽是重要的。
通往胜利的道路是免不了牺牲的。哈罗德.艾汀杰这麽对她道,接着带着她完成第一份工作──代价是三个线人的性命。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想去救他们的,然而艾汀杰丢下一句冰冷冷的『太迟了』後便阻止了她的动作。她当时就是个傻不溜丢的菜鸟,奉他的话为圭臬,乖乖地坐回办公室继续监视情报目标,心里的愧疚却使她整夜未眠,隔日一早她偷偷驱车去目标地点,看见三个线人或卧或躺在不起眼的死巷内,从弹孔汩汩流出的血液竟还是温热的。
她哭了一早上,没去工作。
艾汀杰杀来她的住处骂她是个不合格的情报员,她哭吼着问为甚麽不去救他们,明明还来得及;他冷冷地反问道妳真的是情报员麽?是情报员的话就该以获取情报为目标,任何不确定因素都该排除。
排除?那可是人命!
後来艾格妮丝发现艾汀杰的线人非常多,这是为了弥补不断逝去的线人。不得不说他的任务都完成的十分出色,但艾格妮丝猜想他脚下该踏着多少条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们有高尚的情操亦有为国牺牲的勇气,却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是随手可弃的棋子,他们的生命轻如鸿毛。
後来她成为独当一面的情报员,和艾汀杰也就鲜少再见面了。她的确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然而关於线人,她总是极力保住他们的性命,即便她会因此断了情报的线索。
因而被上司责备的时候,她便会想自己到底是真那麽好心还是只是想和艾汀杰唱反调,抑或是对於那三个她没能救回的线人的赎罪。
「好久不见,在迪戈加西亚岛过得快活吗?」艾汀杰率先开口,话中有满满的嘲讽,「妳知道为甚麽副局长急着要见妳?因为妳完全没有传关於汽车人的情报回来。」
斜了艾汀杰一眼,艾格妮丝道:「因为他们的言行没有任何可疑──目前没有。难道您希望他们有甚麽不轨的企图吗,老师?」
艾汀杰皮笑肉不笑,「别叫我老师,我不想承认有妳这个没有用的学生。」
艾格妮丝不以为然地哼哼两声,没再管他,脚跟一转进了会议室。
「──今天巢穴部队主要的清除对象为封锁和诈骗这两个霸天虎,其馀的都是小喽罗。其中诈骗为了求生有表示要向汽车人投诚,但最终还是被清除。」她简单描述作战过程,接着道:「副局长,我们现在正在围剿霸天虎,他们不离开地球一定有他们的原因,我们都知道这八成跟威震天──也就是nbe1及遗留下来的火种源碎片有关──」
「我们知道妳想说甚麽,那些知道nbe1和火种源下落的人都有严密的保护,这点妳不必担心。我们今天要听的是关於汽车人的情报,不是霸天虎。」艾汀杰冷声插嘴,「说说妳在巢穴部队里关於汽车人的所见所闻。」
「……」艾格妮丝扭头看向上司,「泰勒副局长,为甚麽艾汀杰先生会在这里?」
「这个案子光是一个情报员干不来,我们多安排了艾汀杰负责汽车人案件。」副局长的声音如同通话时一般地平板,「但妳依旧是主要负责人,艾汀杰是妳从前的老师,他会协助妳。」
……wtf?副局长你看见他不屑的表情了麽,他会协助我?!
她内心满满的脏话,然而她无法推翻上头的安排,斜了艾汀杰一眼後继续道:「这段期间,汽车人的态度及作为并无不妥,和条约上的内容一致。且他们以自身当作训练对象,告知我们霸天虎的弱点及战斗方法。」
「以自身作为训练对象?」
「是的。他们模拟霸天虎的攻击,我们拿着武器对着他们佯装攻击做为训练。」
「汽车人的构造跟霸天虎是不是一样的?」艾汀杰突然问道。
她愣了愣,迟疑了好半晌才道:「除了扫描後的型态各有不同,我想作为人形的他们构造是一样的没错。」艾汀杰的表情略显深沉可疑,她丢去一道视线,猜想他是不是在计谋着甚麽。
「构造相同,代表弱点也会一样。」
她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神转为凌厉,「在法律上,汽车人是我方的盟友,和霸天虎不一样。」
「是『目前』的盟友,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反叛,对他们的了解越多就是多一分保障,妳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和以前一样的天真。他们的战斗很容易造成大规模的死伤,要是哪天他们的炮口对准人类,妳要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吗?」
擎天柱会背叛他们吗?爵士会把炮口对准她吗?
爵士在战斗前後对她的关切在她脑海一闪而逝,她想以擎天柱在战斗中救了她一命来反驳艾汀杰的想法,然而她了解艾汀杰,他多疑无情,这件事情不足以使他消除怀疑──事实上,若单纯论此事,她同样没办法说服自己。
然而擎天柱沉稳的声音及真心诚意的蓝色光学镜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她也没办法想像擎天柱的反叛。
理智与情感在拉扯,她陷入一种矛盾的情绪,说不出话。
她真的是个不合格的情报员。
「艾汀杰说的有道理,即使现在是盟友,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副局长道:「艾格妮丝,妳去确认他们的弱点是不是和霸天虎一样。」
「……是。」
她的迟疑使艾汀杰有些不满。「没想到汽车人挺有魅力的,都快让妳倒戈了。」艾汀杰斜了她一眼,「搞清楚妳的立场,妳是人类方。」
「……就目前而言,人类和汽车人站在同一方。」她整理好思绪,找回自己的逻辑後道:「但汽车人如果背叛了人类,我当然站在人类这一方,这无庸置疑。」
「记住妳说的,艾格妮丝.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以人类的利益为优先。」
回迪戈加西亚岛的航程很长,艾格妮丝在军机上睡了一觉,梦见自己被艾汀杰一枪崩了心脏。
醒来的时候她浑身冷汗,做了恶梦後她感觉自己比睡前还要疲惫。
她绷着张脸摇摇晃晃地下了军机,西沉的夕阳替整片天空镀上一层橘红的色彩,她迎着风,站在原地看着夕阳落下,天空回归沉稳的深蓝。沉沉的引擎声由远而近,她闭着眼睛仔细听,听出在持续不间段的嗡鸣声中独特的节奏,手插着口袋缓缓回头,豪不意外地看见庞蒂亚克在她身侧缓缓停下,他们间恰巧是她伸手就勾得到车门的距离。
庞蒂亚克弹开车门,爵士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辛苦妳了,亲爱的。我载妳回去休息吧──」姑娘摇摇头,启口想说话,他抢先一步插嘴,「我知道妳想说甚麽,蓝诺斯说妳回来後可以直接去休息,不用回基地报到。」
她松了一口气,同时觉得自己的体能及精神力已经到了极限,手脚并用地把自己用力扔进庞蒂亚克内,整个人瘫倒在副驾驶座上,「我觉得我现在可以连续睡个三天两夜。」
爵士将座位向後移了一些让她受伤的脚能够伸直,笑道:「这可不行,妳最多只能睡一天,蓝诺斯说明天晚上要庆功,大夥儿都要到场。」
「……庆甚麽功阿,还不如放我一天假。」她咕哝,紧接着突然想起艾汀杰的话,眼神一沉,她垂下眼帘思考几秒,轻声道:「那天雾太浓,我分不清你们的身影,霸天虎向我开火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你们。」
「甚麽?」爵士差点跟不上她转移话题的速度,cpu运转了一秒才理解她说的是前天的战斗。他看着似乎有些惶恐不安的少女,安慰道:「妳想太多了,我们汽车人是绝对不会攻击碳基──我是说人类的。」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艾格妮丝内心升起欣慰及忧虑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心里交织拉扯,心脏碰碰跳得飞快,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矛盾撕成两半。她嗯了一声,轻轻靠向椅背後闭起双眼,不再说话。
爵士奇怪地看了艾格妮丝一眼,cpu开始急速运转。
他的机能十分优秀,分析速度很快,唯独对於碳基的有些行为及思绪分析不来,因为碳基的思考方式与他们不同,他很难推敲他们的想法。艾格妮丝说这话的用意不是在怀疑他们,她的神情比较像是忧虑──她在担心甚麽?
她在试探他吗?
她的呼吸很浅,头抵着安全带,看起来已经睡着了。爵士用安全带将她的头轻轻推回柔软的座椅上,压下cpu中的疑问,驶向她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