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睁开眼睛,坐起来。
竹子伸进窗子里,带进来几丝阳光。江箬在收拾行李,见他醒了,道:“你睡过头了。”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回想到从前。
东篱随意把头发往后一扎,把衣服披上,就听江箬问:“婆罗,你游历过不少地方吧?”
“差不多吧。”东篱含糊其辞。什么游历啊,简直是逃难。
“那你见过一个人,用的武器是铁竹叶吗?”江箬背对着他,把阮放进竹布包里。
他觉得那个杀父仇人还活着吗?
东篱故意沉思了一会,道:“这个我倒没有见过。你认识?谁啊?”
“没什么。”
他这是起疑心了?
——“今后若相遇江湖,见到那铁竹叶,我就知道是你了。”
江箬把阮架在一边,去叠衣服和被褥,却见东篱急急忙忙地踹开门,向外奔去。
他下楼梯时撞到了长干寺来的一位主持。
他过竹林的时候,腰上的铃铛吵醒了所有人。
“东篱,今天你们回建康,可以休息晚一点。”朱潼朱长兴忍住了把手中洗脸水泼向他的欲望,“你这是怎么了?”
“去不咸阁!”
住在不咸阁的老先生酷爱金石,东篱在珈蓝山上对他最客气,因为他会琢玉、刻石,还会打铁。
东篱常借他的不咸阁打铁,制铁柳叶。老人家不问尘世,哪里知道什么铁柳叶,东篱也图个安心。
他进了不咸阁,看到先生在外边打拳。他没打扰先生,径直走到铁炉旁烧开了火。
“南海,又来打铁片了?”
“打点小的,握在手里看不见的。”
“今天要走了?路上小心。”
中午的大太阳在海边曝晒得水汽氤氲。夭夭和长兴来送东篱他们三个人,又询问了行程。
夭夭塞给东篱一袋药,道:“杀人的和救命的都在里面啦。”东篱夸张地作了作揖,放到行囊里。
东篱瞄了一眼腰带里绑着的铁竹叶,把腰带上挂着的排箫解下来,鼓起腮帮子玩命地吹。
“太难听了!”王文茵吼道,“海里的鱼被你吵死了!”
江箬瞧着东篱玩命的样子,觉得好笑:“怎么,召唤神龙呢?”
“我到南海来了后,大家定了个规矩。”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排箫吹三声,问过路船可否顺风;长吹一声为令,叫船靠码头。”
岛的侧边,徐徐开来一艘大船,隐隐传来排箫声。
是杜爷爷吹的《阳春》。
“师兄,比你吹得好多了。”
东篱甩给他一个栗子。等这小子知道杜爷爷就是抢了他猎物的那位,他非气死不可。
船靠了岸,杜陵梦高声道:“跳上来吧,不拉纤了。”
东篱捅捅文茵:“王公子,您请。”
文茵怂了好久,念叨几句“保佑保佑”,闭着眼睛往上蹦。
东篱紧接着跳上甲板,向江箬伸出手。江箬没理他,把行李递给他,自己上去了。
船渐渐开远,朱潼眯着眼睛望了一会,转身问夭夭:“江箬的胎记,帮他消掉了?”
“本来以为胎记会很难消去,结果用鸽子血涂了一遍就好了。”
很容易就消去了?或许,那根本不是胎记吧。
杜陵梦站在甲板上,依然是一身蓝,见到东篱,皱眉道:“怎么又带了这么些个拖油瓶?”
东篱立刻抱起大腿:“杜少侠丰神异彩智勇双全,带我们一趟呗。”
他身后传来了王文茵拔剑的声音。
“你!把我的鸟还给我!”
“凭什么?”杜陵梦一摊手,“你追不上我又打不过我,那只鸟当然就归我了。王公子家断粮了?还需要我施舍?”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懂吗?我要面子的,那么多人看着我追一只鸟,还没追上,多丢人啊!”
江箬在后面笑出了声。
眼看文茵要冲上前去,东篱手急眼快把他拽住:“喂,你是不是还偷了他一匹马?”
杜陵梦道:“反正没偷我的马,偷的是南海的叉烧。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东篱想把他们俩都扔到海里去。
还好王大公子的马厩在建康,到了地方去把马牵回来就行了。东篱把文茵和江箬领到船舱里,把行李都放下。船舱里还放了一些茶叶,似乎是起掩人耳目的作用。
文茵说要睡一会,头一歪就去见周公了。
船舱里传出了清晰的呼噜声。江箬点了一盏小灯,枕着胳膊靠墙坐着,问东篱:“你去建康就是为了你那匹马?”
东篱利索地进入角色:“我之前从来没在帝京好好玩过,多待几天呗。再说,我不是跟你混吗?你回帝京干什么?”
以东篱对江箬的了解,这种情况下,这个闷骚的小子会说“到了建康再说”之类的话。然而这回江箬说得言简意赅:“造反。”
“哎呀,想不到令尊忠心一世,有你这么个儿子。”东篱低声笑着,“你想要抢侯景的买卖?”
“忠良被杀,天下再无人知何为善恶。侯景、朱异专权,只因梁庭昏庸无能,国家积贫积弱,名门望族把控朝纲。若要还百姓一个安宁,只有把天地换一换了。”
江箬看向眼前比他大不了多少,却身负盛名的黄衣少年。他的过去,江箬全然不知;但他对人世的疏远和惊世之才,出身必然不凡。如今寄身江湖
“老子三宝其中之一,曰不敢为天下先。”东篱故意为难道,“只是我学了这点东西,只求能惊鸿一现。啧,为难啊。”
江箬把他和陈法生的计划和盘托出时,东篱并没有感到惊讶。先平定侯景,再平定其余混战的军阀,最后统一大梁。若萧氏后代可励精图治,则尽心扶持;若不行,便模仿晋司马懿,取而代之。
江箬像一个条理清晰的游说家。一个人能在三年之内成长成这个样子,是经历了什么。
“建康很快就要易主了。别忘了你所求何物,此时启程为时不晚。你认我为主君,便听命于我,生死随我。若大梁灭国,我们可剑指天下。”
江箬依然保留了一些忠君报国之志。换做是东篱,直接让侯景灭梁,再渔翁得利就行。
江箬这个木讷的家伙就连此时也在小心地试探。他不知,就算自己说要一统天下,那个黄衣少年依然会和现在这般笑着说:“好呀。”
另一边的江陵,陈法生听完手下的报告,手中杯子落在地上。
“你说什么!吴昌伯和救他走的人死在南海了?”
“小的也不相信。但现在传言就是这样,也不知吴昌伯现在如何。”
法生背过身去。救走江箬的人,传言是那个杀死高澄和王莘的“南海罗刹”。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自己的地盘翻船呢?
还有,听说那人年纪轻轻有惊世之才,也不知道是何来路,为何与江箬相识。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又立即将其否定。
法生站起身,对手下说:“过几日我就去建康递交军报,你们向都城通报一声,尽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