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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 你来干嘛?”易皓眉心打了个结, 跟着凌晗站起来,并上前拦在了来人面前, 脸上是大写的不满, “早知道你会出现我就不来了, 啧。”
易二叔听着不妙,赶忙打断父子两的对话:“阿皓!怎么说话的?都那么大个人了, 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看看时间场合, 别让你朋友尴尬。”他边说边一个劲儿给易皓使眼色打暗号。
易父板着脸,不苟言笑,语气虽然生硬却并无责备之意:“哦, 我来还影响你胃口了?”
“……哼。”易皓别扭地哼了哼,终究是没好意思再刚到底。
叔侄、父子之间的对话一句都没进到凌晗耳朵里。
他盯着中年男子温润的侧脸线条, 声音颤抖着不受控制地逸出:“……岭叔?”
易父这才循声仔细打量面前另一名年轻人, 这一看, 他神情大震。
“素霄?”易父顿了顿, 很快便定了定神,再细细望去, 他魂牵梦萦的那名女子有一双如秋水的眼睛,仿佛永远笼罩着云霭。眼前的年轻人无论是眼睛还是五官线条都与素霄有几分相似, 他似有所悟。
“难道你是……小晗?”易父试探道。
凌晗眼里已满是泪水,他说不出话来, 还是易皓替他抢着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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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父喜出望外, 不由得上前几步, 越过易皓,一把抓住凌晗胳膊。
“小晗!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好孩子,快,让我好好看看,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一叠声地问了半天,易父又转头问易皓:“臭小子,好啊,你故意瞒着我是不是?这么大的消息,怎么着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压根就没想让你知道……”易皓翻个白眼,很小声地偷偷嘀咕。
易皓父亲单名一个字,岭。
易岭人到中年,膝下只有原配留下的易皓一个儿子,可易皓从小就跟他不甚亲热,他身为易家的掌舵人,平时日理万机,也难以找到机会修补与儿子疏远的关系。
因此在易二叔找上门来说过些天准备和大侄子共进晚餐后,易岭当即决定,要排除万难,抓住一切机会,跟儿子见见面,看儿子好不好,希望可以稍微拉近一点父子关系。
他没想到这儿除了宝贝儿子之外,还另有一份意外之喜,顿时整个人都容光焕发,高兴得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索性直接把亲生儿子给撂在一旁,拉着凌晗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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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面让易二叔看不懂了。
他茫然地出了会儿神,朝大侄子那边靠近了些,轻轻捅了捅易皓,附耳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易皓没理他,目光钉在凌晗身上。
易父拉着凌晗的手,感慨良多,时而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时而又为这些年的聚散离合而怅惘。
“……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个头不高,总喜欢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眼珠都不带转地盯着我看。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长成大人了……要是在外边儿碰到了,我都不太敢认……”
凌晗失神了会儿,他浑身僵直,脑子里嗡嗡乱响,低头看了看被易父拉着的胳膊,再抬起头,目光缓缓巡睃过易父时至中年依然儒雅谦和的面容。
易父眼里满得几乎溢出来的关怀和温暖,让凌晗几乎落下泪来。
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眼前的中年男人跟回忆中面目已悄然模糊的名为父亲的印象轻轻重叠在一起。
凌晗张了张嘴,一声爸到了嘴边,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越过男人宽阔的肩背,凌晗的视线跟易皓的撞到了一起。
顷刻间,无数凌乱的回忆画面和声音交织着朝凌晗倾泻下来,他呼吸猛地一窒。
原来如此!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凌晗脸色煞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既惊且惧地看了看易皓,又飞快地睇了眼易父,垂头用力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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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凌晗的举动,易父只好也收了手上的力道,见凌晗几乎是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男人想举步追上前,又踟蹰地停下来,回头看看儿子,再看向凌晗,眼眶微红,透出几分愧疚来。
“……对、对不起,岭叔。”凌晗连呼吸都轻不可闻,摇了摇头。
易父胳膊抬起又放下,他勉强提起笑容,叹了口气:“你以前都管我叫岭爸的。”
凌晗心头大恸。
他复杂又悲伤地看着易父,嘴唇翕合。
看出他的为难,易皓心中不忍,为他解围道:“……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再说,急什么?还吃不吃饭了?臭老头,你别拿你压迫员工的那一套来对我们好吧?”
“是是是,”在商场里叱咤风云的易岭,在小辈面前竟像是换了个人,也不生气,过去主动拉开椅子,笑着拍了拍椅背,招呼道,“阿皓,你过去,挨着你二叔坐。来,小晗坐我旁边行吗?咱爷俩好好说会儿话。”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爸?”被老爸占住凌晗旁边的座儿,易皓不高兴了,耷拉着脸嚷嚷,“有你这样把亲儿子赶走的吗?你说老实话,我是不是你从垃圾站捡回来的?”
“混账小子,胡说什么呢!”易父作势要揍他,转向依然立在一旁的凌晗,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小晗,你瞧见没有,这些年你不在,阿皓就没人能管得住。”
所有人都望着凌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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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站在镁光灯下,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了被人观察,无地自容的感觉霎时将凌晗淹没。
情绪如潮汐涌涨,卷起万尺风浪。
凌晗多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他挤出笑,声音飘忽地扔下一句:“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我、我还有事,你们慢吃,抱歉!”
说完,凌晗朝易父躬了躬身,调头就走。
易父愣住了。
易皓脸色剧变,腾地跳起来,撞翻椅子发出很大一声响,他不管不顾地跟着冲了出去,到门边时,他回头看向父亲,缓了语气安慰道:“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凌晗的。”
转眼间,包间里只剩下了易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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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处在状况外的易二叔端了一杯酒,踱到易父身边,他观察着易父的表情,斟酌着开口:“二哥,这到底怎么个情况?我都被你们给弄懵了。”
易父没说话,他眼底的柔情已尽数收起,冷却了面部线条,垂眸若有所思。
“那小孩儿谁呀?不是阿皓在外面结交的朋友?”易二叔怎么都想不明白,“可我看你见着他比见了阿皓还亲。我可得提醒你,二哥,阿皓是你的独苗苗,这些年也没见你带个女伴什么的,看样子也不打算再成个家,那将来,咱老易家就指着阿皓一人了……”
说到这儿,易二叔忽地想起二哥虽然单身了好些年,但在易皓生母过世后,好像还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那时候易岭刚接手易氏,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为了方便工作,从大宅里搬了出去。因此易二叔求学期间几次放假归国,都没机会见到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前二嫂”。
听其他几房某些嘴碎的女人提到过,他那位未曾谋面的二嫂出身并不高,压根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千金大小姐,而且不是头婚,是二婚。
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前夫留给她的孩子,比阿皓大几岁。
也不知道那女人给二哥下了什么蛊,把易氏的当家人给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把人给娶进了门。
可惜好景不长,等易二叔拿到学位,终于学成归国,拜入二哥手底下,却得知他打小就崇拜的二哥已经重新恢复了单身。
一个大男人带着没了亲娘的儿子,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有多粗糙。男人始终没有女人那么细心,易岭工作又忙,飞来飞去的,成天不着家。
可怜的阿皓就成了个爹不疼没妈爱的孩子。
进入叛逆期,大家才发现,易皓不知何时已经养成了让一副让所有人头疼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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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易二叔扶额,诧异地指了指门外,“不会吧?!难道刚才那小孩儿,就是当初你那个便宜儿子?”
易父瞪了他一眼。
“什么便宜儿子,那就是我儿子!”吼完,易父自知失言,他不无遗憾地叹息,“我心里是把他跟阿皓一样当亲生孩子看待的,只是那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就重,明明很想直接管我叫‘爸’,嘴上却咬定了不松口,叫我‘岭爸’……这点倒是像足了他母亲。”
易二叔拍了拍脑门:“原来还真被我猜中了。那刚才我岂不是见到了另一个大侄子?哎哟,坏了!第一回见面,我什么都没准备,见面礼都没给呢,这人就走了?”
易父无语地看着堂弟,现在是在意这种事儿的时候吗?
“我看刚才那光景,大侄子好像心里揣着什么心事呢,”易二叔正色,小心翼翼地对易父说,“瞧着情绪不大对劲,真没事?咱们不用跟过去看看?”
易父摆了摆手。
“还是算了。那孩子有心结,见了我们,说不定更不自在……随他去吧。”
“也对,”易二叔点头道,“反正阿皓追去了,有他在,应该出不了啥事。”
易父眉毛动了动,望着门口不发一语。
冷静下来他又在脑中回放了一遍之前屋里的情形,凌晗异常的沉默和苍白,欲言又止的忐忑和低落,还有儿子跳起来追去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神色……
易父心突地一紧,眉心的纹路又深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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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皓一路追到了大门口,正是饭点,门口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他被车灯晃得眼花,一时间左顾右盼,白花花的一片,遍寻不到凌晗的踪影。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人能上哪儿去?
易皓挫败地一拳砸在了墙上。
一边喘气,易皓一边转动着脑子想,来之前凌晗情绪就不是很对劲,不过那会儿估摸着多半是紧张出来的,后来到这儿的时候,凌晗眼角嘴边都已经渐渐现出了几分笑模样。
那到底是什么事儿突然触动了凌晗的神经呢?
不是自己,难道是老爸?
易皓终于明白过来,症结到底出在哪儿了!
凌晗一定是生气了。
气自己没提前说一声就把他给带到了老爸跟前。
可是易皓自己都不知道老爸会跟他们一起吃饭……易皓觉得自己有点儿冤,但他也明白,这事儿不能怨凌晗,要怪就怪自己办事不牢靠,不仔细。
直接蹦出来打算出柜神马的,刺激来得确实太狠了点儿。
眼下最紧要的不是想谁对谁错的问题,还得先把凌晗找着才行。
易皓直起腰,朝院门外跑去,拉着门卫比划着朝他们打听:“……脖子这儿系了一条方巾,淡紫的,带花色儿的!他大概有这么高,瘦瘦的,皮肤很白。你们帮忙回忆一下,看到他打这儿出去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