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散了云,只留墨黑的天空挂中天圆月一轮。化烟而来的两仙各自揽着心上的人儿,现形在了那姑苏城里的小河岸的石板路上。清朗的月光撒在那从大汉便千万人踏踩得光亮的灰青石板上,似泛着玉石的光芒一般。不似那苏堤春晓花红柳绿,漫坡绿草。这姑苏城内的河道都精细的用青石砌了岸堤,十丈便留阶步下,或供浣洗,或供船靠。人这间江南素来就有水乡之称,而这姑苏城,更是有“泽国”之喻。若那临安城是街巷棋布,陌路相交。那这姑苏城则是个水做的棋盘,舟行其间,莫不如车马川流而过。
“还入这凡世,再生事端?”那紫仙有些腻烦这些愚痴凡人。回天宫,待过这三日再送回青丘,可双解。
“帝君稍安,凡人亦有可交之人。这时回天宫,我自无事。夜华和浅浅确也不能如何,总归少一事,便少一事。”现在两边都是他亲戚,况且还是私下凡间。能少点事,就少点事儿吧!
“青丘的女婿不好当哦!”就这个当儿,你还有心思去调侃那石头仙。确见那仙怀里的小狐狸抬了头望着他。你什么意思!!哟,忘了!这小狐狸今儿没晕。
又换那石头仙瞥瞪他一眼。拿下巴努了努,那边,那边,过了那小石桥对面那宅子便是。
那石头仙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背,略低了头,避开那随意曲折的小石桥头旁老柳树新垂落的枝条。
月辉下的小河清静的流淌,若不是见底的水里,几尾深底轻眠的锦鲤鱼鳞折出彩光,倒觉得这是一汪静池吧。
曲桥的那端粉墙黛瓦,围墙高启,园门紧闭,青石的门楼上书正楷“苍浪亭”三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懂得与世推移,确是个通透之凡俗。”难得那紫仙开口夸个凡人。仙人能他夸的,怕也不多。
“凡尘一世,能开悟者了了。便是天界,千年万年,放不下,参不透的又有几何?”这情字绕不过,哪里参得透?话音还未落,里面的犬儿便急急吠叫起来。倒省了叫门。
不多晌,便出来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既不似一般家丁,也不像是这园子里的主人。见他二人在外,一人抱着一晕睡的女子,一人抱着一只小狐狸。
那犬儿仍是急急吠叫,那人便喝叱两句,那犬儿才不甘心的哼叽的收了吠声。原来是拿绳索套住了,那紫仙紧揽了下怀里的小狐狸。她们身上的血污太过骇人,还是略施了仙法,障了这凡人的目。那凡人略施了礼。
“两位公子,深夜到这园子来有何事?”
“请问魏辛可还在园子中?”这魏辛原是苏州府街上流浪的小乞丐,沧浪翁怜其玲俐,收他做了书童,甚是忠心。沧浪翁过逝后,其后人为这园子吵闹不休。他心疼这园子,便给了银两让那时还是少年的章惇买下这园子,便一直留魏辛看守着这园子。现在,魏辛怕也是耳顺之人了吧。
“哦,公子识得家父?”
“原来是魏辛之子,凡请转告另尊,遣云公子在此!”
那凡人看这公子似比他还年少几许,怎么和家父有交情?难道是祖上的交情?不过,这些世大夫,皆出身世家,这两个一看,也定是世家公子的模样。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立刻回去通禀父亲。
不一刻,便有个老者急急而出。出了园门,略定睛一看,便匐地而拜:“老奴拜见恩公!”说罢,还拉了儿子一起跪拜。
“魏辛不必如此大礼!快扶你父亲起来!深夜叨扰,已是情急!”
“恩公,怎能说是叨扰。这屋子便是没人住,副相府中奴仆半月也要来洒扫一次,铺上细软便可住!”
‘’我已命人去副相处取锁匙,烦请魏辛安排一下,赶紧升炉起火,备好汤浴。
“是!是!恩工,我这就叫犬子去备。恩公请进,请进!”
一行人刚背过身,准备进园子时,司命便化烟而落,在他们身后现了形。
“主上!”
“司命,可是拿到锁匙了?”连宋回头,便见司命呈上一串黄铜的锁匙。连宋示意交由那魏辛的儿子。
那魏辛儿子接过锁匙有些怀疑望着司命,刚才那曲桥上没人啊,这人何时这样快就近前了。今夜的事,好生七窍啊。
“如此甚好,我还是住面水轩,帝……呃,东华你住明道堂,司命你便住那翠玲珑吧。”说罢,便向园子里走去。
进了院门,隆然高耸的小山上一座飞翘檐角的石亭。月光下山上幽竹纤纤、古木森森,山下大约是硬生生凿出一方池水造景,不似园前流水灵动,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的复廊相连,廊中花窗漏阁雕饰文雅不俗,穿廊而过向东南便是这园子的主屋明道堂。
那魏辛的儿子手脚倒是麻利,他们到时,明道堂已掌好了灯。
留了司命和帝君在明道堂,才想起来问。
“魏辛,这园子里可有女子的裙衫可借?”
“有,有,王相病故后,世侄小姐在这园中看山楼一直住到出阁。应还有她未出阁前的裙衫。我去要老太婆取来。”
“有劳!有劳!要两套,送一套到明道堂!”
“送裙衫??哦哦,是老奴多话,老奴多话!”
话语间,便折到了这面水轩前,草木未变,一如往兮啊!!
“魏辛,这园子存得如此完整,沧浪翁应念笑泉下了!”
“老奴唯此以报大恩!万死不辞!”
魏辛欲进屋帮他铺陈细软,连宋止了,吩咐他稍晚了领司命去那稍远的翠玲珑。不知帝君使得惯这凡间物件吗?比天宫,自是繁复了些,这人间,除了汤泉,倒也没有哪处好得过此处便是了。
这人儿,怎晕睡得如此深沉。略施了术法,让那细软自归自位。便先放了那人儿在平榻上。等那暖水。
自古文人雅士,最乐便是豪聚大家,赏辞乐赋,书画琴棋。日落黄昏,把酒言欢,兴致而至,联诗作对,入夜再暖水净身。这逍遥也不差似天界神仙。只是这凡间汤泉甚少,不是远在深山,便是皇家离宫。倒也难不着这些名仕雅人,本就多为出身世家,家境殷实。
选一好山水处,建这一方园子,便尽其所能。
亭台楼阁,大兴土木可造,那这汤泉何来?
取黄铜制大水翁,以石砌嵌入,下部以石条建似窑炉的炉堂。以水车引外河流水入翁,再以铜管接热水至各屋浴室。各家园子里,也都大大小小的有这暖水浴的炉堂。只是没有这沧浪翁的大手笔。水翁和炉堂已封在假山之下,自是不观得大小。只是这园子里,同时几处放下暖水,亦暖水不断。
这有何难?
难的是明道堂那方型浴桶,约一丈见方。面水轩则是圆桶,亦是木制。内径一丈稍有不足。分予司命那翠玲珑的浴桶也有八尺见方。
用那苍浪翁的话说,要拟汤泉,便要有汤泉的量。这园子,还有七八处小楼,小屋可用。
也难怪呼一众名仕也都爱来这园子。到这章惇性格孤高些,不喜欢结交。这园子也就这样养着。几乎没人住过了。
“恩公,暖水已备好!老奴送套裙衫来了!”
连宋起身开了门,见是那魏辛一家三口。问那魏辛,可有送裙衫明道堂,司命可是有去翠玲珑。都应了才放心!谢过便辞。让他们回去休息,不必再伺候。
回屋的途中,魏辛儿子还是忍不住问了。
“多嘴!”被父亲喝叱了,便也不敢再问。
准备回屋时,听到老父小声念叨一句:“紧咬神,慢咬人,不紧不慢咬阴人!”
魏辛儿子深吸一口气,好似门口那犬儿一直急咬,未曾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