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晨,即便是南国,也是霜结冰露。
傅家祖父母居于此处,享天伦之乐。初夏早起,听见院中稚童喧嚣,心想,这着实是天伦之“闹”了。
自从听傅明月说凉亭夏日有蛇出没后,初夏对凉亭有了畏惧之心,但见傅家童子嬉笑欢闹,便提起勇气坐了过去。
想起书中“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悠然自得的境界,也不免心旷神怡。
傅明昱看到宋初夏一个人坐在凉亭边发呆,理所当然地走近。
初夏倒不是在发呆,她盯着院子里的一棵树看得无比认真。余光瞥到明昱,也只是问他:“这是桃树吗?”
“是。”他答。
察觉到人走近了,初夏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离我远点。”
明昱:“”
傅明昱自然不会真的走远,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宋初夏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桃树,倚在窗台上,轻声呢喃:
“《诗经》里的桃花鲜艳明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先秦至春秋,出了个「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借刀杀人的比喻玷污了桃的名声。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世人皆知,辗转至唐朝,崔护留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桃花有了个不落俗套的象征意义。到了明朝,唐寅写下《桃花庵歌》,虽为警世之作,却也不乏生活情趣……”
初夏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她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若不是傅明昱还在场,旁人大概只觉得她在自言自语。
初夏定了定神,看着坐在一旁的人,恍然问道:“哦,对,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长了一双桃花眼?”
男生的话里带有玩味,“哦,是吗?招你喜欢吗?”
初夏没曾想到会得到这么个问题,按照两人现在的状态她应该否认,但她不想,最后只能转移话题。
“你们家人还挺多的。”
“我有两个姑姑,一个叔叔,家里的同辈人自然很多,”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单独住,只是逢年过节的礼节性应酬免不了。”
“谁跟你说这个?”
男生满不在乎,“提前做做功课嘛,免得你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退缩。”
这个话题聊得深入了,宋初夏几乎口不择言,“我和明月约了下午出去,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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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古镇,巷陌深深。
初夏和明月骑着自行车穿梭其中,走马观花,浮生偷闲。
时间在这里流淌的特别慢些,绕过古镇的街道,似乎动作都被放慢。在这里生活的人,从年少到迟暮,染上一层安逸祥和的微光。
骑累了,两人干脆就撂下自行车,一人手里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坐在石桥上吃了起来。古意盎然的青石桥上,相对而坐的两人,晒着冬日里暖和的阳光,整个人也变得慵懒起来。
明昱找到两人时正是这样一番光景。
他驱车送了家中长辈一程,老人家要故地重游,去当年工作过的小城走一遭。交通便利,往返时间不过三个小时,只是返程时车上多了个陆离。
明月总是想方设法给两人制造独处空间,甫一见陆离就拉着他走了,借口说要去看前街上手艺人扎风筝。
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明明出门时还是阳光普照,逛了几圈后就已经华灯初上。小小的古镇上生活气息浓厚,小贩们早已占据街道,看到的路边水果摊,初夏嘴馋,想吃甘蔗。
一整根甘蔗被切成小块,白色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初夏就这样拎着边走边吃。
明昱感到意外:“我以为你吃不惯路边摊。”
初夏哼了一声,语气随意又挑衅,“之前不是和你谈恋爱吗,时时刻刻注意形象。”随后又补充道:“今时不同往日,懂不懂?”
明昱笑,也不知是觉得这语言幼稚还是确确实实被这话给气着了。
“我懂,现在不用在意外在形象了,”傅明昱轻轻松松的驳回,“毕竟,都老夫老妻了不是。”
宋初夏:…………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正值年末,古镇上人流依旧不减,入夜时分,这里反倒如夜市一般热闹起来。
初夏吃着甘蔗,慢悠悠跟在后头,其实原本两人是并肩而行的,但距离在被自己一点点拉开,再看时,两人早已落下一大截。
甘蔗也吃完了,拿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手,手上还提着一袋子残渣,环顾周围,右手边的小巷口有垃圾桶,初夏提着塑料袋晃悠过去,扔了垃圾,没再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旅游小镇,巷子四通八达,不熟悉路的人很难认清方向。初夏倒不在意,随便找了临河的长椅坐下,看着不远处放河灯的游客,三五成群的,好不热闹。
河灯顺水漂流,在河面上相映成辉,初夏想拿出手机拍照,一摸口袋才发现忘记拿了。这可倒好,本来是赌气不想同明昱走一路,想着联系陆离和明月跟他们会合。
初夏这会开始发愁了。等他们发现人不见了再来找自己吗?
有点丢人,特别是在傅明昱那里抹不开面。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初夏一时拿不定主意,正是神伤之际,后面传来一声吼:“宋初夏!”
这声音听起来憋了一肚子气,给初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傅明昱的怒气全浮现在脸上,冷笑道:“还有你这样的,不打招呼直接撂下人就走。”
初夏眨眨眼,故作镇定的倒打一耙:“你神经也是蛮大条的,走一路的人不在你身后了也没发觉。”到底底气不足,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明昱扶额,扳住初夏的肩膀,正色道:“你不开心可以直说,不要无声无息的消失,也不要做其他让人担心的事。”
“我没有生气。”初夏试图辩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知道你对我有诸多不满,但你别让我猜,也不要试探我,直说就好。”这话初夏听来酸溜溜的,还带了点控诉的委屈感。
“我以为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初夏有点反复无常了,半个身子倚在长椅上,扁着嘴敷衍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被拽着往前扑,毫无意外,他吻了上去。
力道够大,把她稳稳地固定在双臂下,初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推开他的身体,面红耳赤地看他,“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要听你的答案。”总归是放开了,但语气却不容反驳。
初夏只好妥协,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谈。”
大概是怕她再次中途溜走,傅明昱干脆牵了她的手,不容分说,拉着她上车回家。
正要进家门,初夏不干了,央求道:“别进去了。”
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种种,宋初夏深深觉得不能和他再去那个房间谈话。
到底是居民区,夜晚阒静异常,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狗吠声。
明昱牵着她的手,“你说,我听。”
“你好烦!”
不容他出声指控,初夏早已覆身上去,继续刚才未完的吻。她的口里还残留着甘蔗的清甜,夜色下,眸子闪闪发亮。
两人于□□都不是新手,但身体分开时都微微喘气,呼吸厚重。彼此依偎,温热的气息扑在裸露的皮肤上,在冬日里激起一层颤意。
她靠着墙壁,被抵着,借着暗淡的月光瞧他,耳根发红。
她问:“现在呢,还有要问的吗?”
怀中人红唇微启,浅浅地抽气,胸口微微起伏着。
“让我再确认一遍。”他说。
他再次吻她,两厢迎合,互相引诱着什么。
不协调的惊呼声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两人被无端响起的女声惊吓到,身体倏地分离。准确来说,是傅明昱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宋初夏使劲一推,踉跄数步,颇显狼狈。
转身看向来人,正是傅明月和陆离。四人表情各异,初夏脑袋打结,一溜烟地跑进家门,徒留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给三人。
陆离“啧啧”两声,被周围骤然凝结的冷气场打断,于是一片静默。
初夏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脸颊通红。
冷风吹动廊下风铃响,房中人难掩情动,大概所有的星星都亮了。你在暮色中出现,来到我身边,点亮了我的星空。好想好想,同你道一句——好久不见。
庭院深深深几许,那是承载了杜丽娘和柳梦梅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庭院,是见证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庭院。总要有一座庭院,留下深情共你。
廊下窗边来了一个人,轻叩窗沿,初夏知道是谁。
推开窗,故作冷漠;“怎么?”还没确认吗?
“怕你后悔了。”声音闷闷的。
初夏被逗笑,骂他,“有毛病。”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寒意未却,“最怕你说你曾经。”曾经爱我,卑微如尘埃。曾经情根深种,如今戏言错付情。
初夏眉眼带笑,青丝低垂,说:“外面怪冷的,进来谈吧。”
你的桃花眼,别人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反正还挺招我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