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西京,西苑文宗的精舍内。
原本不知去向的顺天府尹赵孟静,恭恭敬敬的候在文宗精舍的大厅内。与他相对而立的,是那位陪了文宗数十年的吴公公。
二人四目相对,并无言语。
此时赵孟静缓缓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是最早收到关于南苑拿人引发轰动的消息的人。在知道情况后的在第一时间,他便匆匆的赶进了宫来了。
“铛——”依旧是一声铜罄响,只是这声比昨天议会时要响上许多,像是有人狠狠的用玉杵砸在铜罄上。而此时文宗皇帝的内心,或多或少也能从这声铜罄声响中听出点端倪来。
赵孟静在通道外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他知道是文宗皇帝看了自己的赶写的奏疏后在大发雷霆,顿时便心中一紧。
“好啊!好啊!”文宗皇帝那缥缈的声音从通道内传了出来。
赵孟静立即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良久的沉默。
“我的好亲家,快起来吧。”文宗冷冷的声音传入了赵孟静的耳朵里。他不敢抬头,而是斜着眼往通道那边看去。可这样的视角太过狭窄了,他仅仅能看见文宗的脚背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臣不敢!”赵孟静头压得更低了。
“你是不敢站起来,还是不敢面对这事?”文宗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孟静,发出冷冰冰的声音。
赵孟静依旧跪倒在地上,从他的嘴里传出声音:“臣是不敢面对皇上,臣愧对皇上对臣的信任。陛下将顺天府如此重要的衙门交给了臣,可如今在臣的管理下西京城内居然出现了百姓聚众游行的事。臣难辞其咎,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文宗眉头一挑:“罚你什么?是罚你去给那些游行的人讲道理?还是罚你去京都守备营提审?”
说到这,文宗突然蹲下靠着赵孟静的耳边轻声笑道:“还是直接点,让你去钦天监当个添灯的仆从?”
文宗虽是笑着说话,可是这一句去钦天监当个添灯的仆从,在赵孟静听来无疑是晴天霹雳。
只见他轻微的吞咽了口口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压低着声音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有陛下降罪的理,没有臣子挑罚的事。陛下给臣何种惩罚,都是臣该受的。”
“起来吧。”文宗又一次让赵孟静起身:“起来回话。”
说罢,文宗也坐到了中间的扶椅上。
此时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吴公公也走了上前,一边扶起赵孟静,一边说道:“赵大人,陛下让您起来回话呢。您也这么大年纪了,一直跪着也怪难受的吧。”
“不,面对天子为臣的自当如此。”赵孟静看了眼吴公公说道。
“好了。”文宗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待会你们私底下说去。”
说着文宗的目光又看向了赵孟静:“赵孟静,你还是先说说到底是这么回事吧。”
“是。”赵孟静微微躬身,继续说道:“今早有人到顺天府报案,称昨日有人在西京城十八弄处殴打朝廷官员。”
“嗯?什么人这么大胆,朝廷的官也敢打?”文宗的眉头蹙在一堆,对赵孟静问道。
“打人的人名叫秦苏,是三年前病故的河西刺史秦尧的儿子。”怎么一字一句的回道。
“秦尧?”听到这个愈渐陌生的名字,文宗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接着问道:“那被打的人又是谁?”
“回陛下,是太子的伴读柳俊。”赵孟静的回答依旧平均。
文宗听到这名字顿了一下,柳俊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柳俊去东宫当伴读便是他亲自下的命令。
“这个秦苏为什么打人?”文宗继续追问。
“臣不知。”赵孟静身子弯的更低了,只见他盯着文宗的脚背说道:“报案者没有说明情况,所以顺天府才会让人去把秦苏带回来问话。”
文宗闻言,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是让京都守备军的人去抓人?”
面对文宗这话,赵孟静早已再来的路上想好了对策:“因为我担心秦苏是位武道高手。”
说到这,赵孟静的声音又低沉了许多:“陛下您知道的,这三年来这个叫秦苏的人一直都是跟着扶同古的。”
“所以你就让彭连海去了?就因为他是武道九品?”文宗挑着眉,反问道。
赵孟静深深地点了点头:“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圣明天纵?”文宗扯起嘴角,讥笑道:“要是真被你这等伎俩糊弄过去了,朕就是圣明天纵了?”
“你们找彭连海去办这事,无非觉得他是朕大儿子举荐的人。黑锅让他去背,气由你们来出。”文宗看着自己面前的赵孟静,像是看透了恶作剧的孩子的大人一般。
“臣惶恐!”赵孟静扑倒在地。
“惶恐?”文宗越发觉得好笑:“惶恐不是你这样的。不要跪着,起来回话。”
“谢陛下。”赵孟静又在吴公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你们办事总要有人出来担责任。”文宗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许:“但是彭连海毕竟是朕大儿子举荐的人,是镇北军出身。镇北军可还在北面替朕守着胡人呢,你们这样做也不怕寒他们了的心。”
“臣愚钝,竟未想到这点。”赵孟静伸出右手轻微擦拭了额头上渗出的汗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算了,这次既然都已经叫彭连海去了,那这次就这样吧。但是,下不为例。”文宗伸出手指着赵孟静交代道。
赵孟静连连点头,却未说话,他是在等文宗下一步的问话。
果然,文宗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一路上跟着护送的老百姓,又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与其说跟着的事老百姓,不如说都是些书生以及少部分的围观群众。”赵孟静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给文宗听:“昨日太子在诗院召开诗会,这个秦苏在诗会上写了一诗一词。不知怎么一夜之间便传遍了西京城内外,搞得全城的读书人都趋之若鹜。许多读书人看他的诗中颇有些侠气,便奉他为诗侠。今天跟着护送的多是这类人。”
“一诗一词便引得全城的读书人搞出如此动静?”文宗本就是喜好诗文的人,听了赵孟静的话心中不禁对那一诗一词也有些兴趣。
赵孟静见状,缓缓从袖口掏出一张则叠好的宣纸,嘴里说道:“这秦苏不愧是天载二十九年河西省的解元,的确是有个有才情的人。臣今日也听了他昨日作的那一诗一词,来之前特地誊录了一遍,送来给陛下。”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吴公公此时很识趣的站了出来,接过赵孟静手中的宣纸递到了文宗手中。
文宗快速的打开宣纸,入眼处便是那首《卜算子·咏梅》。
“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文宗看着手中的词句,嘴角微笑缓缓的说道:“嗯,不错是有些才情。不过他将自己比作梅花未免也太过自恋了。”
说着,文宗又翻到了第二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好诗。”纵使是文宗这等淫浸诗文数十载的人,也不禁为这一首《侠客行》而高呼过瘾。
虽然文宗只说了两个字,但是从他的神色赵孟静可以看出此时的他对秦苏有多么喜爱。
“这诗听闻是秦苏酒醉后所作。”赵孟静缓缓向文宗解释诗的来源。
听了赵孟静的话,文宗微微点头:“嗯,这个秦苏的确有点本事。此等才情远胜其父,难怪会引得全城的读书人都跟着他走。”
说着文宗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面色一沉接着对赵孟静问道:“淳风那个小道士又是怎么回事?袁天罡知不知道这事?”
“关于此事,臣的确不知。”赵孟静当然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这事会牵扯到钦天监,他是断然不会在拿人的文书上签字。
“不知道?你一纸文书直接就把钦天监给盘进来了,你居然说不知道?”文宗盯着这位跟了自己许多年的老臣,沉声道:“三年前的事你还没忘吧?”
听到文宗提到了三年前的事,赵孟静立即吓得冷汗直流:“臣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文宗连着说了两个明白就好后,才又接着说道:“你不是要朕罚你么?朕也不要你做其他的,就做好你本分的事。关于这个打人的案子你做主审,立即去办。”
“臣领旨。”赵孟静又跪倒在地,接着问道:“只是陛下,关于这个秦苏,臣该给他判个什么罪名,还请陛下明示。”
闻言,文宗露出了他那一贯狡黠的笑容,淡淡说道:“换做是林若辅跪在这,就不会这么问了。”
“臣明白,臣这就去办。”赵孟静连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