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特别喜欢学校,喜欢那里的老师,那里的同学,那里的一切。
呵,很奇怪是吧?别人都是恨不得天天放假,早点结束在学校的生活,但在我眼里,放假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只要回到家,就是无休无止地吵架,从早到晚,只要是他们俩在一块儿,就算是鸡毛蒜皮的事都能窜出火花来。
但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我希望他们能够早点和好,能够对我露出笑脸,就像别的父母一样,能够在我生病的时候关心我、爱护我。
我甚至曾经在腊月寒冬故意洗冷水澡,赤着身子,把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冰冷刺骨,得了一场挺严重的感冒,发烧一度达到四十一度。
那时候很小,差点就死了,但只有奶奶抱着我去医院,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呵,很可笑吧?但在当时的我看来,这是我能够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能够让爸爸妈妈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不过作用貌似不大。
从那时候开始,奶奶知道了我家里的状况,经常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有时候还会给我一些零花钱。
讽刺的是,在奶奶来的时候,他们从不吵架,要么有一方借口出去,要么各自待在一个房间。
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是奶奶把幼小的我从深渊里拉了一把,我很喜欢奶奶,也很感激她。
有时候我想要是能够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就好了,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永无休止的吵架。
但这个愿望注定实现不了。
老天就这么喜欢悲剧吗?
别人的悲惨对他难道就很有趣吗?
奶奶死了,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记得出殡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去了,在别人眼里依旧是一对正常的夫妻。
那天我哭得很伤心,撕心裂肺,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要不我就自杀和奶奶一起走了吧,这样我就又能见到奶奶了。
但我终究没有实施。
奶奶信佛,是个很善良的人,而自杀在佛教里可是重罪,入不了轮回的,这样可见不到奶奶。
我进了初中之后,开始长大了,也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我要搬出去住,和他们分开,过我自己的生活。
但这需要钱。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能赚到什么钱?
放学的时候,我发过传单,捡过瓶子,投过稿,甚至摆过夜摊。
每一次我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害怕被同学看见。
你知道小孩子都是有虚荣心的。
有次一个同班同学离我就一米远,转身就能看到正在垃圾堆里翻瓶子的我。我当时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甚至产生被发现就退学的念头,不过幸好她没有回头。
从那以后,我出门除了带个帽子外,还用黑色面巾把脸遮住,只露出眼睛。
一直到中考结束,我都没赚到什么钱,一共就五千四百零七块四毛钱。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攒了将近三年的钱。
但这远远不够!
我要赚够能够支撑我高中三年生活的钱,甚至还有以后的大学。
这里要说一下,我爸爸虽然平时不关心他这个女儿,但对于学费却从不吝啬,每学期都准时打到卡上。
至于我妈妈,我初三上学期就走了,据说跟她单位的同事勾搭上了。
家里清净了许多,但我依旧没有改变要搬出去的想法。
中考成绩还不错,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宜城中学。
可惜宜城市里的高中不准住宿,不然倒是解决了我的麻烦。
到了高中之后,接触的人和事都多了,我慢慢地接触到一个名叫spy的圈子。
大部分人都是兴趣,但也有一部分人因此能够赚到钱的,当时我对赚钱这个话题很敏感,有意无意地和动漫社里的一个学姐渐渐熟络起来。
学姐用这个赚了不少钱,无论是穿的衣服还是用的化妆品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牌子,据说都是她自己赚钱挣来的。
但动漫社里的其他人对学姐却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还有几位社员隐晦地提醒我不要和她有太多交际。
我当时不知道原因,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学姐说我的底子很好,如果能够坚持下来,将来一定能够出名。
当时我的心理很怪异:虽然我并不喜欢我的父母,但他们却给了我一副好相貌,从这一方面来讲,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激他们?
动漫社里的其他成员见我和学姐玩在一起,也逐渐疏远了我。
但我不在乎,只要能够赚到钱,少几个朋友算什么。
学姐听说我的家庭状况,大度地送了我好多各种颜色的假发、衣服和道具,还有一些化妆品。
我当时真的好感动,甚至认为学姐是除了过世的奶奶外,对我最好的人。
学姐拉着我拍过几次外景,效果还不错,之后还带我参加过几次外地的小型漫展,每次大概能拿到两三百块钱。
我觉得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我很快就能搬出家,自食其力。
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我就像一只微小的蚂蚁一样,慢慢地积累了不少钱。
后来学姐给我介绍了一些私人摄影,服装、道具都由摄影方提供,虽然有些暴露了一点,但经过学姐的劝说,而且报酬的确可观,我还是选择了接受。
直到那次,摄影拍到了深夜,摄影师支开了其他人,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我当时怕极了,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摄影师想要捂住我的嘴,我当时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踢了他一脚,正中裆部,连衣服都没换,就这么跑了出来。
拍摄穿的衣服是一套猫女装,猫耳、粉色紧身衣和短裙,走在路上很怪异,被路人指指点点,肆意取笑。
我哭了,哭得很伤心,边走边打给了学姐。
学姐问了我的位置,让我不要动,立即赶了过来。
她带着我又回到了那个摄影房,摄影师和其他人都在。
见我回来,摄影师冷嘲热讽,脸色难看。
学姐问怎么回事。
摄影师随意用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我马上大声反驳,指出他刚才的不轨举动。
摄影师只是冷笑。
学姐没再说什么,让我换好衣服,跟她回去。
我在路上和学姐抱怨,学姐却显得很冷淡,一句话也没说。
当我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问我还想不想干下去,如果还想干下去的话,就得忍受这种事。
我懵了。
她说明天给她答复。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过后,我回过神来,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在支撑学姐的高额消费,动漫社的社员为什么不和学姐来往,为什么提醒我少和她交际……
除了奶奶去世的那次,我从来没有哭得这样伤心过。
当我以为希望降临的时候,却再次被绝望包围,这种痛苦你能体会吗?
生命就是哭喊着降生、痛苦地生活、绝望地死去。
我崩溃了,再次想到了自杀,就在我的床上付诸实践,用刀片隔开了手腕。
鲜血冒了出来,流到床上,就像盛开的樱花,在洁白的床单上绽放。
至少我能够纯洁地死去。
这是我心里最后的宽慰。
但一声尖叫打破了打断了我的自杀。
呵呵,你能想到是谁吗?
我那个失踪两年的妈妈回来了,对我不闻不问两年之久的妈妈又回来了。
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
但在躺在救护车里的时候,我却十分地痛恨她!
这个可恶的、不负责任地女人!她为什么要回来!
那一次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
期间,我没有再想过自杀。
只有经历过等待死亡的人,才知道那种逐渐虚弱的恐惧,才会更想抓住生命。
回到学校后,老师对我格外关怀备至,警告全班同学不准欺负我,但我走在校园里,总有学生老师偷偷地观察我。
往后我才知道,我住院的三天里,关于我自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学校。
学姐不敢再来找我,有时候在校园里见到我,甚至还会绕道。
所有的同学都对我小心翼翼,带着股刻意。
而那个姑且称之为我妈妈的女人,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一岁多的婴儿。
是她又生的一个孩子。
三十多岁、将近中年的岁数,竟然还能生?
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可怜起爸爸。
那个女人回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是离婚,二是索要财产。
连外面的孩子都带回来了,她居然还好意思索要财产?当别人是白痴还是泥菩萨?
果不其然,家里又充满了久违的争吵声。
直到那天清晨,那个女人一个人过来了,没有带上孩子。
我用被子蒙住头,但那个女人尖细的声音还是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
忽然,我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产生了一种将要发生什么的直觉,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房门前,打开了一条细缝。
先是一双不断挣扎的腿,接着我看到爸爸坐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用靠枕死死地捂住了她的脸。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也没有产生要救这个女人的想法,反而很平静地透过那条细缝,看着她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划动的手臂垂了下去,慢慢地死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后,爸爸还是保持那个姿势,十几分钟后他才放开抱枕,就像回了魂一样,剧烈地喘息着。
他发了会儿呆,眼睛看向我的房间,似乎看到了躲在门后的我。
我透过那条门缝,和他对视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拖着一张床单。
拿出剪刀,“咔嚓咔嚓”地把床单裁剪成一条条五厘米宽的布条,然后四根合在一起,一组一组地打结,完成了一条结实的绳子。
他站在茶几上,取下吊灯,将绳子从扣环里穿过,又把两头合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之后他来到我的房门口,透过细缝,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毫无波动。
我同样就这么回视着他。
过了大概五分钟后,他对我摇了摇头,关上了房门。
我在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才出来。
那个女人的尸体依旧躺在地上,爸爸吊在空中,双眼凸出,眼角有一丝血液流出,但舌头并没有吐出来,默默地看着我。
我开始刷牙洗漱,从冰箱里拿出昨晚的冷饭,用热水泡开,就这样吃了下去。
‘爸爸妈妈,我上学去了。’
我记得当时是这样说的。
背上书包,我坐上了熟悉的公交车,看着熟悉的街道,来到了熟悉的学校。
中午,我回到家,把茶几推到了原来的位置,将爸爸放了下来。
我合上了他和妈妈的眼皮,为主卧的大床铺上崭新的床单,又把他们搬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忙完这些后,我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了,只好回到学校。
晚上回到家打开防盗门后,我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嘻嘻,我看到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爸爸在一旁帮着择菜!
我好开心!
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能够这样和睦融融地在一起!
那一晚的晚饭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吃完的,之后的每一晚都是这样!
我告诉你们,妈妈烧的菜可好吃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妈妈烧的菜!
第二天,爸爸妈妈一起到房间里叫醒了我。
早上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爸爸妈妈的脸。
你们知道吗?
我当时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我之前为什么要自杀呀,真是太傻了。
之后的半个月,无论是早饭、午饭还是晚饭,爸爸妈妈都提前准备好了,我坐在饭桌边,和他们谈论同学、朋友、学校的老师……
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们,把从小到大积攒的话都说出来!
他们愿意听我说,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只是……
你们为什么要打扰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