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对错是不能按照一个人的标准去衡量的,所以那个当初曾以一人之力对抗县衙,仍是未能保住家中祖传宝剑与妻女的悍匪头子在被葛老头一拳随着寨子破碎的时候。脑中浮现出来的,并不是这一生多少的荣辱情仇,不甘悔恨。只是想起儿时生病时,母亲在床铺旁握着他的手,他便感觉到没那么难受了。
葛老头在使出那一拳后,又变回了那个抽着旱烟的邻家老人。
整个山寨支离破碎,幸存者均吓的肝胆欲裂,趴覆于地,看着身上被罡气震裂流血的伤口,连一声轻微的呻吟也不敢发出。
少年站在其身侧,表面上风平浪静。
葛老头吧嗒了几口旱烟,看着身旁依旧镇定的少年。嘿嘿一笑。
“小子,看到了吧。别羡慕什么道法双全,我辈武夫,重修己身,发掘自身宝藏。以求一力破万法。任你道术通天,法宝惊仙。我一拳足矣。”
说罢看了看身侧少年,神色颇有得意。
李长生闻之转过头,冲老头嘿嘿一笑。
老人顿时觉得无趣,将烟杆换于左手,右手手心翻转朝上。
一道剑鸣由远而近,片刻后一个剑匣由山寨洞中飞入葛老头手中。剑匣通体呈墨色,上面布有雕工精美的云纹,上面浮突一行字——无愧人间,有愧长生。
葛老头看了看剑匣,不禁有些唏嘘。然后将其推向李长生。
“这是你娘的东西,拿好了。此剑名——诛仙。”
“此剑当年被称为第一凶兵,还曾传出噬主的传闻。不过自从被你母亲握于手中却不见有何异样,我并不知如何打开此剑匣,只是当初你母亲也只留下了此剑,未曾来及交代。我便想着交于你才是。”
少年双手接住,沉默不语。
葛老头看着一旁抱着剑匣的少年,突然又想起昨夜少年在打坐时,心湖之上显现的那幅山水图,虽然老人也不解那道缥缈身影为何不见面容,但让老人真正诧异的地方是,如此小年纪却心怀九天星辰,不说那副画中的奇峰大渎,只说那一颗颗耀眼星辰,问这世间,神仙之人,可曾怀之。
在回去的路上,少年破天荒的向老人打听起其母亲。就问了一句。
我母亲当年真的是得了怪病无法根治吗?
老人第一次对少年的问题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告诉少年,等其再长大些,自然会知道的。
少年将剑匣斜跨于背。一老一少向郡城走去。
途中经过一座供过往路人歇息的亭子时,一位一身儒雅的中年男子在亭中向二人打招呼。
男子抬起双手作揖,向葛老头道,“后生见过前辈。”
葛老头只是抬手教罢。却没有停留的意思。
男子见此既不恼火也不奇怪。
面色如常对葛老头说道,家师有话让我带与前辈。
“有屁快放。”
葛老头好像并不待见这男子。
男子对此也并不在意。继续开口道。
家师说其占卜发觉,镇地山出现裂口,您的那位小弟子怕是。还望前辈……
说与此处男子停口,语意已明。
葛老头闻之神色一变,“当真?”
语罢一股滔天的气势从老人身上散发出,中年男子犹如身处大风中,衣衫被风吹动,身旁的小书童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人身侧的李长生感受犹为清晰,但却并不难受,料想是老人刻意为之。
但少年却想起了另外的事,他认得眼前的中年男子,就在几年前的小镇上。
男子当时是个摆摊的算命先生。
那一天三个好哥们约好去摸鱼的路上,被其叫住,总之是一顿忽悠,最后给三人一人一卦,测将来。
男子第一个测的是汪远,观其面相问其八字。
最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文曲临世,高榜提名,儒家幸事。
少不了的一顿夸赞言语,汪远面带笑意,称借其吉言。
第二位测得高起,仅是观其面相,男子便皱眉。看着高起的生辰八字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生于此世,是你之幸事,苍生之不幸。应运而生,顺势而起。功高拜将。”
“只是鄙人多嘴一句,望公子不嫌叨扰。”
高起让其但说无妨。
男子当时神色肃然道,“若他日面临苍生性命与家国使命,可多做考虑,切莫造太多杀孽。”
高起听完哈哈大笑,显然并不信以为真。
最后男子转头看向李长生,祥端了少年面相与八字许久,面露疑惑。
终是未能下得定论,直言少年并无大灾大祸,多行善事,自是一生平安。
少年当时听罢并无太多感受,前面听得对身旁两位伙伴的观望便满心欢喜。一旁的汪远却不乐意了,扔下几个铜板拉着二人便走。说这算命的定然是词穷了,连个好话都编不出来了。
说罢三个少年郎便嬉笑着往河边跑去,留下算命先生一人脸色诧然。
面对葛老头的强势发问,儒雅男子面不改色,声音却显得颤巍,显然也并不好受。
“后生不敢玩笑。”
葛老头听罢转头看向少年。
和颜对少年说道,长生我需要先行一步,小宝真与那个怂娃就托与你照顾了。过几日自然有人来找你们,护你等周全,到时由那人陪你到天武城,还是你自己走去,你自行决定,切记,走桩不可懈怠。
少年听闻点点头,让老人放心。
老人仿佛又想起一事,伸手朝少年一抓,少年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想来是那几块负重用的板砖被老人拘至手中。
而后老人对少年说,此物实然为一宝物。可九块合一,说罢便手中发劲,果然九块红砖合为一体,浮现于其手中。
李长生强忍住对老人翻白眼的冲动,早知可如此,还让自己这般难受。
老人对少年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熏黄的牙齿。后将那块板砖交于少年。告知不仅如此,诸多妙用,少年自己去摸索。
李长生入手便觉不对,抱着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砖块合一后重量竟徒增数倍,饶是少年的底子,冷不防仍是没拿稳。少年心想怪不得老人没有一开始便如此呢。
做完了这些,老人转头看向那位带着书童的儒雅男子。
“纵算是鬼宿子学识通天,身安深谷,不问世事。教出来的学生却一个个心怀鬼胎,搬弄是非,作弄天下。”
“手上间接了多少鲜血,还劝人心善,真是虚伪直至。”
中年男子不做辩护,坦然受之。
老人又转头看着少年。
“你父亲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莫要让我失望。”
少年重重点头。
老人哈哈大笑。
周身气势徒然又增一层,大风扬起,老人轻轻跺脚,便拔地而起,直冲天际。一道豪迈声音响荡原地。
“世间武夫千万人,遇我皆需退三分。”
少年闻之心神激荡。
片刻后少年对男子抱拳告退。
一身儒雅的男子望着不远处背着剑匣,抱着板砖缓慢行走的少年。
口中自语。
“世间怎会有如此模糊的命格。”
身侧的小书童并不知老爷在说什么,只是想起方才那位老爷爷的话语,感到不悦。
“老爷,方才那位老爷爷那般问话,你为何不辩解。”
男子笑笑。
“为苍生谋,不求理解,无愧于心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