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情稍好的陈琢傍晚慢悠悠逛进街市的时候,她几乎被人头攒动的景象吓到,然而只那么几步,便能淡然处之,心态平和。片刻后,站立在卖耳饰摊铺前的陈琢伸出雪白的手耐心把玩着什么,而摊主满脸憨厚的笑着,反而让她的兴趣多三分,心中暗想也许买些带给师妹们也不错。嗯,如果将来还能有机会活着遇到的话。
“又来?”
心头微动,陈琢眼睛去斜,她便放下手中物件,似缓实急的迈步西行,可盯梢的少年心思更通明,先是假意游走,见势不妙顿时发足狂奔,街边一时鸡飞狗跳,而少年两下便摸到石头暗巷边角,如泥鳅般矮身钻进去。
暗暗提起内力,陈琢紧追不舍。
已是第三次发现此人,怎可放跑这无礼小厮
第一次是在听风城郊外遇到,风正劲,野草高,白衣若雪的陈琢静立河边,默默赏月,借景消愁。可只小片刻功夫,她便发现有个少年在很远处趴着,鬼头鬼脑。假意怒不可遏的陈琢以轻功纵越而去,踏草无痕,哪知少年便如土生土长的野兔子,身子低俯的功夫便了无踪影,化作春泥难寻,让陈琢好生惊讶。若是当时再近十丈八丈,纤指捏着的断命锥或可一试,奈何陈琢也不想浪费奇门兵器。待再细细寻觅时,她也只能摸起少许石子,将草丛打的噗噗作响罢了,讪笑后离去。
第二次则更荒唐。
入了听风城后,客栈总是要住的,陈琢随意选个靠河边的上房,椅子还没坐暖,她莫名心生警惕去推窗,哪知迎头便看到客栈墙头上蹲着无比熟悉的身影。
少年和陈琢几乎是同时跳起,不同的是陈琢从二楼纵身跃下,毒蝎断命锥已经摸出,而少年则是干净利落的扑通一声跃入河中,身手敏捷,决断超群。
之后陈琢等了半晌,连个气泡都没出,看得她都有点忘记初衷了,心有戚戚然。
至此,陈琢算是和这个少年卯上,至于她到底是不是恨上少年的纠缠,都不那么重要。
且看如今,陈琢提速跑过两条阴暗小巷,而转角左边有些泥泞味道传来,却是少年刚刚的逃跑路线。略一皱眉,陈琢轻身上墙,如同只猫。墙后也有活物,是个目瞪口呆的羊角痴儿,正傻看着陈琢。她微微一笑,只是有余暇做个噤声手势,便快步在墙头奔起来,无声无息。
江湖盛传,白玉仙子有洁癖,但陈琢自认为没有,她只是不喜欢买鞋,太麻烦。
这次,陈琢耐心极好,盯的很牢,少年身上的体味她都牢牢记住,只能说如影随形。大半个时辰后,她不仅没跟丢,陈琢还刻意的让少年觉得自己安全了。
安心人一般喜欢找别人聊聊惊险,或者去找人禀报通讯。此刻,陈琢后背的衣襟距离暗湿的土墙不过半寸,她凝神屏气,便听到少年和一个声音尖锐的男人在小巷拐角深处里说话,而少年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大体上,陈琢不是很关心内容的,因为这里是听风城,她也可以翻手就杀掉他们,完全符合规矩。
陈仙子关心的方向经常与众不同,她想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跟住自己的。
可惜,少年也没有什么邀功请赏的心情,惊魂未定是真的,只是抱怨门派要求太过刺激,根本完成不了,恐难胜任,希望降罪于己,心态很低,云云。
自然,少年的头领也没有苛责,白玉仙子盛名在外,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家,一身武功修为都经历过血雨腥风考验,别说门派三流弟子,便是自己亲自出手,成功率也不会太高,有命归来已经是万幸。
嘿嘿,小惩大诫,也无妨吧
陈琢心中暗自得意,她运气如虹,凝劲于掌,身形一转便露头出去,蕴含着三成内力的两根毒蝎断命锥没发出呼啸声便向着小巷里的二人飞去,却也不是对着要害。
只一瞬,高下立判。
略有肥胖的听风派头目腿骨应是断掉,正抱着脚向后倒,如墩土墙拍在地面上,嘴里已经哼哼起来,少年却是被打中左脚位置,断命锥没入靴子半寸不足,而少年倒地的方向却是另个路口,所以陈琢眼里唯独留下只鞋。
与破落而散发尿味的巷子形象极为不符的陈琢稍站了会儿,看似写意的微微提起裙摆,实则又捏根断命锥在手,无声无息,却并无行动。
她似乎在犹豫什么,毕竟面前的胖子已经在嚎啕,已经屎尿齐流,以她过人的嗅觉来说,甚是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直奔咽喉的一击必杀。更可惜的是,陈琢突然觉得惨叫声太过孤单,那个小子好像没什么大事。
唉!
她踏步如飞,同时一锥飞出,狠辣决绝的先让胖子归西。暗器自然是正中面门,扭头再看路口,哪有什么少年,地上真的只剩靴子。
这小子……轻功果然很好。
用脚尖一挑地上的靴子,靴子便如有生命般立起,陈琢向内看去,里面不仅有血痕,看上去也有不应景的厚度,似乎很像冬天穿的,味道自然不用说的刺激,可独门暗器得来不易,弃之可惜。
她屏气以袖子一卷,代手拔出,却又轻笑,无语自嘲道:“居然没打透,鞋子里带隔护的你应该是江湖第一人啦,佩服,佩服。”说罢,她翩然而起,拿走剩下的两根断命锥,又用胖子的衣襟擦拭下,再也不管太多,径直向着听风派驻地而去。
夜幕悄然降临。
听风派正堂前,此刻依旧人声来人往,两个巨大石狮子端坐,陈琢报姓名,正眼看都不看,便让里面的人去通报。
不消片刻,一个高大黑壮的汉子嘴里连连喊着得罪就跑出来。早已不是雏儿的陈琢自然知道这是门派掌门亲自谢罪,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陈琢也不提刚刚打死对方手下之事,只是客随主便。
入内后,陈琢款款而行,蓄势待发,不露声色。
一路上,且不说陈琢早已习惯的艳羡目光中带几分颜色,便是听风派掌门的絮絮叨叨她也大多无视,反正听风派以买卖消息为生的门路大家都知道。
以命换钱,习惯就好。
笑着笑着,陈琢又想起三年前下山之时的事。
当时,师父不停的叮咛嘱咐,谈及江湖险恶,若是感觉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去含蓄的笑,否则浪费这天生如仙子下凡的容貌,暴殄天物,可要是再有人不依不饶,直接二话不说打杀。
时至今日,陈琢不知道笑了多少次,却越来越觉得师父之言如金似玉,不愧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端是万般适用。
落座,见茶,环顾周围墙上的名家字画,窃看竹椅竹桌泛着幽光,香茗袅袅如烟,再观那听风派掌门和劫道土匪般的面容,陈琢发自肺腑的想笑,却不能真的哈哈大笑,憋的有些艰苦。
顾文当然也是哭笑不得,他这个便宜掌门不好当,但家训在此,哪怕得罪天下豪杰,城里来个江湖人士也要跟着。
要以顾父亲言,便是不搂草的野狼抓不到兔子,舍命陪君子等等,免不了顺带训斥顾文一番。
“仙子,多有得罪,希望不要见怪。”顾文这句话一年不说个百八十遍,他可以把名字倒着写,而仙子这个叫法也适用于大部分女性江湖人,除非实在是丑的难以入眼。
不过,陈琢这个仙子他叫的倒是服气,是江湖人送的。
依稀记得,上次顾文说这句“多有得罪”更窘迫,那时,年初来个德阳真人,他差点儿就跪下来求饶,多亏德阳真人和听风派不是一个层次的境界,只是来看看热闹,或者说打个秋风。若是真人怒气冲冲动真格的,顾文打算直接举手待毙,反抗都是浪费时间。
其妹常戏言,顾家子女顺利活到十八都是万幸。
听到顾文又说监视跟踪这个事,陈琢也有些恼火,她又不是来灭门的,至于道歉好几遍吗?她不由眉头一皱,无比诚恳道:“顾掌门,你真的多虑了。”
感觉此事已了的顾文一听,急忙站起道:“仙子,我派中弟子最机灵的就是他,如今中了断命锥,估计活不到三更吧?”
“最机灵那你还派他来”陈琢略低头饮茶,然后抬头问道。
顾文自是有苦说不出,他哪有闲心亲自过问许多?听风城作为京畿门户,虽然近些年人口凋零,来人数量略有起伏,却也算得上络绎不绝,要是都靠他事必躬亲,便不用睡觉了。
“这个,仙子您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他点解药”顾文试探着陈琢的态度。
摇头的陈琢苦笑道:“什么解药?金创药就行。”
“哦没毒啊?怎么叫毒蝎断命锥?”顾文冷汗都下来,毕竟他不知道陈琢脾气如何。顾文倒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弟子,奈何家中正室对这个小子关爱有佳。正室又说是自己带回来的,就要尽心尽力培养,似乎很中意,搞得顾文偶尔会疑神疑鬼,觉得是不是妻子看上这小子面白肌嫩,要红杏出墙了。
陈琢哪知道顾文五大三粗,心思却比姑娘家多,只是随口道:“原本是带毒,平日多有不便,就省略了。”
心思活络起来的顾文又道:“对了,仙子也不是第一次路过此地,为何此番与往日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