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乌衣巷内，一个两岁的幼童把玩着手里的龟壳，奶声奶气地跟着眼前的算命先生念道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还穿着破裤衩，不过把玩着手里的龟壳，跟着算命先生念字，显然让这个两岁的孩童很有兴致。
算命先生是个瘦老头，瞎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瞎。老头穿着一身灰衣，白发苍苍，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挂灰色的帆布旗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算”字，格外醒目。
“嘿，快看，那有个骗子！”
远处，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指着乌衣巷内的算命老头。
“走，我们去撵跑他！”
算命老头被几个孩童砸了场子，扯掉帆布旗，灰溜溜地轰走了，连幼童手里的龟壳也没来得及拿走。
在几个孩童的大笑声中，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妇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将地上的幼童抱走了。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擦擦孩童眼角的泪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又是乌衣巷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过相比于三年前，这声音明显已经没有了奶气。
那个曾趴在地上打滚的幼童，如今已经站着一米来高了。而在男孩的身边，比之之前多出了一个两岁的女童，女童坐在地上，拉着男孩的裤脚，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老爷爷，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男孩好奇地问道，稚嫩的脸蛋泛起一丝红色，大眼睛显得有些扑朔。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国家虽然破灭了，但山河依旧还在，每当春天到来，故城的断壁残垣里，就是一幅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景象。”
男孩的对面，那个算命的瘦老头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佝偻却显不出半点老态，一边摆弄着地上的龟壳，一边回答着男孩的问题。
“哦！”男孩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这时，巷子的一头窜出了几个人影，曾经那些七八岁的小孩如今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了。
“那个老头又来骗人了！”
“走，我们再去赶他去！”
这一次，老头又被几个少年灰溜溜的赶跑了。男孩想上去帮忙，却被一把推了开来，摔倒在旁。
女童在地上哭，不知所措。
“洛尘，不是告诉你不许打架吗？”
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快把妹妹抱过来！”一群少年听到这声音，也灰溜溜地逃走了。
“哦，知道了，娘！”
男孩把女童从地上抱起来，用衣角抹了抹女童脸上的眼泪，朝着中年妇女跑去，回家了。
破旧的茅草屋内，中年妇女给男孩擦拭着刚才的伤口，看着洛尘破皮的手臂，眼神中尽是心疼。
“尘儿，娘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许跟别人打架。”
“娘，尘儿知道了。”
“来，把衣服脱下来，刚才摔破的地方娘给你补上，你去把妹妹抱着，别让她哭。”
“好。娘，爹呢？”
洛尘的话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中年妇女的缝衣针突然刺到了手里，一滴血珠迅速渗了出来，如同一朵绽放的血花，盛开在洛尘娘的手上。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却换人了。
这一次传来的，是算命老头的声音。
“老爷爷，我都八岁了，您怎么还跟我小时候一样啊，也没见您变老过。”
洛尘拉着一旁的妹妹，看着对面的算命老头，好奇地说道。
“因为我太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
“噗！”身边，洛尘五岁的妹妹突然笑了出来，跳过去扯了一下老头的胡子，结果扯了一大把下来。
“哎哟！”老头子突然要命的叫了出来，疼的两只眼睛都眯到一起去了。
“嘻嘻，老爷爷，你的胡子好好玩呀！伊伊还要玩！”说着，洛伊又把手凑上去，想要再抓一把。
“伊伊，不许欺负老爷爷！”洛尘把洛伊拉了回来，捏了捏洛伊红扑扑的脸蛋，轻轻敲了一下洛伊的头，宠溺地说道：
“就你调皮！”
“快看！”
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远处跑了过来，洛尘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赶紧把妹妹护在身后，帮算命老头扶了起来。
“打他！”少年们吼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们的力气越来越大。如今每一下都能实打实的抡在洛尘和老头的身上，虽然被打得生疼，但洛尘还是忍着没有哭。
“哇！”
突然，哇的一声，洛伊摔倒在地，疼的哭了起来。原本粉扑的脸上挂起一串晶莹的泪珠，小手捂着眼睛不断地揉。
洛尘看着地上的妹妹，眼睛一瞬间就红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狰狞，哪里还像是个八岁的少年。
“洛尘，你怎么又把妹妹弄哭了回来！”
“洛尘，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许打架，你看你手都被打成这样了的了！”
“尘儿，快去把妹妹抱起来，别让她哭。”
“别让她哭。”
每一次洛尘被娘亲误会打架，他从来都是闭口不言。而为了不惹娘亲生气，洛尘也从不惹事。
只是这一次
娘亲的叮嘱似乎全都被抛到了脑后，洛尘的脑子在那一刻除了要保护妹妹之外一片空白。
洛尘就像发了疯似的冲进几个少年围成的圈子里，跟他们厮打在一起。打了很久，眼睛泛起血丝，洛尘被打得全身是伤，嘴角、眼睛、鼻子、衣衫上全都沾满了血迹。
洛伊一直在那里哭，动也不敢动，显然是被吓坏了。许久，少年们似乎是打过瘾了，解气了，便扬长而去。
而此时，中年妇女才姗姗来迟。
而那算命的老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地上的洛尘。
虽然，老头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乌衣巷附近的人都知道的，算命老头是个招摇撞骗的瞎子，也就骗骗那些外地人而已。
下雨了。
破旧的茅草屋似乎遮挡不了连夜的暴雨，一滴滴的雨珠渗透下来，滴落在洛尘的床上。
那一晚，洛尘没有睡着。
雨打湿了他单薄的床被，浸润在娘给他包扎好的伤口上，有些发酸的疼。不过他一点都在乎。他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保护妹妹，不让她哭。
“这位公子，我给你卜的乃是上上卦，公子你乃是人中龙凤，今后必能成为上仙！”
算命老头又在骗人了，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落魄的青年。
而这时，跑过来一个灵动活泼的小女孩，扯着老头子的胡子，俏皮地说到“嘻嘻，老爷爷你又在糊弄人了！”
小女孩正是洛伊，那落魄青年闻言，赶紧慌忙走掉了，神色匆忙。老头子似乎习惯了被小洛伊给打黄，也不说什么，只是一脸慈蔼的微笑。
此时的洛伊已经八岁了，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装，头上戴一个紫色的发卡，看上去人畜无害，蹦来蹦去的甚是可爱。
“老爷爷，上仙是什么啊？可以拿来油炸吗？”
“伊伊，你又调皮啦！”
十一岁的洛尘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看着自己捣蛋的妹妹，一脸的无奈。那样子完全不像个十一岁的少年，显然这几年是被自己的妹妹洛伊给捣了不少鬼。
“老爷爷，你再给我讲讲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故事吧。”
“咳咳，行吧，一个故事一两银子，你可以先欠着，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老头子咳嗽了两声，说道:
“国都沦陷，皇城变成废墟。曾经有一个还是婴儿的皇子，在那场灾难中被悄悄送了出来，而今不知”
老人讲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问了一句：
“洛尘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卖力的打架？”
洛尘眼中满是坚定，毫不迟疑地答到:
“为了保护妹妹！”
“那，你想学武功吗？”
“武功？当然想学，只要能打得过别人，不在让他们欺负妹妹和老爷爷。”
“嗯，那我教你好了。”
少年的眼中突然绽放出一丝期待的艳芒，而后又瞬间变为失落，盯着对面的算命老头，说了一句：
“嘿嘿，老爷爷，你连我都糊弄，你要是会武功，哪里还会被人打成这样。”洛尘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快要五尺的身形看起来在同龄人中显得比较强壮，洛尘讪讪地笑道。
“嘻嘻，还连累我哥哥被人家揍。”洛伊在一旁打趣着。
算命老头不以为然，未曾反驳，也没有多说什么。
又是那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只是这一次的不同在于，虽然洛尘还是被揍得很惨，不过显然那几个少年也不好受。毕竟，洛尘五尺的身躯哪里像是十一岁？
如果单挑的话，即使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只怕也要被洛尘揍得落荒而逃。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老爷爷，我似乎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这一年，十二岁的洛尘看着对面的算命老头，若有所思地答到。
而老头只是笑笑，嘀咕着说道你不明白，而后问了一句：
“你明知道跟我会挨打，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洛尘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脯，眼神中再次闪过一丝无比坚定的真毅：“因为我想保护身边的人！”
老头子沉默了许久，终于不再是笑了。他叹了口气，说道：
“明日凌晨，巷南等我。”
而后瘦老头这般如雾蒸发一样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了洛尘瞪大的眼睛与一脸的惊愕。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只是，少年真的明白这意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