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掀起车帘的一角朝对面看去,不远处有两辆马车,一大一小横亘在路中央。小马车是普通的锦帐马车,那大马车却是华盖宝顶,帘绣金蝉,一副富贵泼天之相。
砚台去了未过多久便返回了,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大马车车轮一打,由横改纵,往前而去,终于将路空了出来。
春晓不由对砚台面露敬仰,砚台见她如此,忙道:“那辆大马车里的人是林家三公子,他一见是我便知侯爷来了,这才二话没说让了路。”
林家三公子?春晓了然,那就是林姨娘的亲戚了。她此时还不知,这林景明就是上回在兰芜院前头遇到的纨绔子弟。
砚台重登马车,马车再一次启行往前。
不料这一回,马车才行须臾,又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面道:“外头有位姑娘,说要见咱们主子。”
砚台回头去看楼知春,对方闭着眼端坐于榻,仿若未闻。
他掀帘一看,果真有一名头戴帷帽的罗裙少女亭亭立在他们的马车前:“这位姑娘,你找我家主子,有何贵干?”
少女盈盈一福身,姿态动作如行云流水,身形柔美若春水,只如此便知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小女玉莹,方才就在那马车里,刚刚若非贵人相助,想必是难以全身而退,因而特来道谢。”
原来这女子是两辆马车中,于小马车内的那位小姐。
砚台一怔:“小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我家主子不会在意。”
少女仍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先前为难小女的林家公子是城中一霸,贵人如此,即是为了我得罪于他,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还望贵人出来一见,让小女亲自拜谢。”
身姿美,嗓音亦美。
车帘儿被掀起,楼知春竟真的走了出来。他人本就高大,如此立在马车上,更是英挺俊美、恍若神祗。
那少女呆呆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楼知春俯视着她,目光犹如实质,将她瞧得满面通红,幸而有帷帽遮挡,才不至于显得失仪。
“姑娘既要谢我,不如以身相许?”楼知春淡淡一笑。
春晓坐在马车内,总觉得他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少女愣住,一时间,既是惊惶又是羞涩。
她没有料到,眼前这人竟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少女低低道:“贵人说笑了,玉莹蒲柳之姿,恐难入贵人的眼。”
春晓心中啧声,不仅美,而且恭顺自谦,真是不可多得。
楼知春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谢我的么,如此遮遮掩掩、拿乔作态又为哪般?”
少女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她抬眸望去,就见那俊眉朗目的男子淡淡望着自己。
楼知春面上带着笑,一派清贵雍容,嘴里的话却跟刀子一样。
她把心一横,素手轻抬,摘下帷帽。
众人一看,此女果真是一名云鬓花颜、娇嫩如水的美娇娘。
玉莹眸光似水,望了楼知春一眼,轻轻垂下头,露出洁白如雪的后颈。
春晓借着缝隙看到美人的半边容颜,心中赞叹,楼知春真是好艳福。
楼知春上下打量她,神色玩味:“确有几分姿色,入我府中做个跑腿丫鬟未尝不可。”
玉莹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
围观之人大有谴责之意,冲着楼知春指指点点。
这人不怜惜美人就算了,还出言侮辱,这等姿色,做跑腿丫鬟岂不糟蹋?
楼知春睨着她,虽是这么一副毫无正形之色,目光却似能将人看穿一般。
玉莹敛了心神,苍白着脸:“贵人莫要玩笑,玉莹虽身份卑微,却绝不会与人为奴为婢。”
楼知春:“噢,那做妾呢?”
玉莹娇躯一颤,怎么又是这么直白!
她此时终于露出羞愤之色,几乎泪盈于睫:“贵人瞧不起小女,直言便是,何苦三番五次出言侮辱!”
美人梨花带雨,半嗔似怨,真个儿好看。
春晓偷窥得起劲,身子不知不觉越往越前,忽地整个一空,一头往前歪去。
她心头大跳,暗呼不好。
想是要摔个头破血流,她吓得两眼紧闭,千钧一发之际,给人一把拽住,拉出了马车!
春晓给楼知春拽出了马车,给他眼光一扫,顿时大气不敢出,只僵立着。
一见春晓的模样,四下几乎是微微一静。
玉莹之美,美在肌肤如玉、双眸含情,兼有春柳一般的身姿情态。
而眼前这少年,则是真真正正雪肤冰晶之貌。又因年幼之故,格外秀美,眉眼身形,皆有一股雌雄莫辨的稚嫩风情。
本来二人年纪不同,性别更是不同,应当无法比较。但一看之下,真有相形见绌之感。
两相比较,玉莹的美不光有些黯然失色,还生出几分做作之意,不比这美少年纯然天成。
楼知春眼睛一转:“姑娘看着,我这仆从,与你相比,哪一个略胜一筹?”
先前玉莹是觉愤懑失落,如今才感到何为真正的屈辱。
她竟当街被人用以和一个没长大的毛孩做比较,受人打量指点,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一时逞能摘下帷帽,不然,也不会被人如此轻贱。
她垂眸,屈身一福,仍是姿态万千:“贵人误会了,小女从未有过攀附之意,只想当面谢过贵人,如今人已谢过,不敢多加叨扰,告辞。”语罢复又戴上帷帽,转身潇洒离去。
没想到这位玉莹姑娘还是个能屈能伸的,春晓暗道。
楼知春掸了掸袍子,转身回了马车,春晓仍呆在那儿,给砚台一扯,才跌跌撞撞坐回去。
好戏散了场,围观者还聚在那儿猜测楼知春的身份,各自低声议论。
砚台:“主子,奴才看刚才那女子是有意接近,会不会别有企图?要不要奴才去查一下?”
楼知春:“不必,不过是个平民女子,掀不起什么浪花。”
砚台应声不再言语,春晓却忍不住问道:“侯爷,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楼知春眼皮一抬:“什么?”
“奴才是问,您怎么知道方才那位姑娘是平民女子?”
楼知春:“世家女子,自矜身份,不大可能会出现宣化道这样的地方,也不会随意在闹市下车,更不会当众落帽,而且,她身边也没有婢女随侍。”
砚台投来一瞥,心说侯爷真是难得的耐心,与一个小奴才解释这么多。
春晓恍惚点头:“原来如此。”
楼知春缓缓一笑道:“架势学得再像,赝品就是赝品。”
春晓方才也觉得那玉莹透着古怪,却无法言明,眼下才明白她古怪在何处。
楼知春摸摸下巴:“不过此女自荐枕席的手段比起其他人,倒略显高明,可惜了,若非有先头林景明那一出,我说不定就勉为其难要了她。”
先前的林三公子瞧上了玉莹,但她反瞧不上林三,而是选中了后来的楼知春的马车。楼知春的意思,玉莹有自荐枕席、攀龙附凤之心本也没什么,只是牵扯到了林三,他就没有了那个胃口。
“这位玉莹姑娘还真是……慧眼如炬。”春晓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等砚台拿胳膊肘捅了她,她才意识到失言,楼知春笑眯眯望着她:“怎么,小东西见了美人也怀春了?你不是心里只有翠云一个么?”
春晓呛了起来:“奴才没有动心,那位姑娘虽美,比起翠云还是差远了。”
楼知春撇了撇嘴,分明就是不信她的话。
春晓看他脸色还算好,又问道:“侯爷,您不打算要那位姑娘,为何不直言相告,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人家,后半句春晓没敢说出口。
楼知春自然猜得出她后面半句话,他道:“方才那女人一看就是个难缠的,不给点颜色不行。再者,看不上林景明,就来招惹爷,他林景明瞧得起的,给爷当奴才也不配,再不济,起码也得有小春晓这般姿色不是?”
砚台捂嘴憋笑,春晓气得脸色紫涨,险些就翻了个白眼。
楼知春见她如此,大为开怀,却也不再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