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怨气?”白苏奇道。
那条大狗实际上是一大股怨气,因翡翠山谷阴气重,这团怨气就长得格外茁壮。我们本是来抓鬼的,谁知道先碰见这么大的一条怨气/狗。
黑狗血红色的眼睛咕噜噜地转,或许视力不大好,它没有看到我们。本来就不是找它的,我们打算偷偷溜走,此时偏偏有一阵微风,稍微掀起我的衣角,大黑狗忽地把视线锁定在我身上,并低吼一声。
白苏急了,“快跑,它看见你了!”他拽着我快速跑起来,大黑狗追过来,越来越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居然速度不慢,眼看着它追上来了,白苏一把将我甩到一边,自己拿出了武器扇子。他说:“跑不了那就打吧。”手往扇子上一抹,又给它附了灵力。
我不明白这狗为什么要死追着我,即便白苏迎上去,用扇子叮叮咣咣敲了它一顿,它还是要伺机攻击我,这种攻击我是不怕的,只要开光幕抵挡一下就好。白苏跃开几米外,从左到右把扇子大力挥过,一阵狂风刮出,但也只吹走黑狗身上黑气,风过之后黑气重又长出来。
忽然大狗一爪子扑过来,我迅速运起光幕,但是这狗直接踩在了光幕上,我无法移动,光幕消耗巨大,很快就要支撑不住。白苏在狗背上砍来砍去,但就像砍在了铁块上,大狗一点反应也没有。
光幕崩碎的一刻,大爪子落下,我感觉它已经压到了我的发顶,但忽然有人揽住我的腰,把我带出了爪子范围。大狗爪落地,轰然巨响,把地砸了个坑出来。揽住我带我出来的人很快收回手去,低声道:“冒犯了。”那是林子辰。
那边白苏做出旋风,暂时把黑狗困住了。
林子辰说:“原来这就是方家怨气的来源。”语毕,直接提着剑上场了。他的剑上也有玉璋纹样,应该是玉璋内最普通的常规佩剑,但怎么也是灵剑,是可以承受得了灵力的。
看着他们两个人与大狗周旋,我束手无策,一来我的物理攻击对它起不到作用,二来我学的攻击性仙术都不太合适,雨刃范围太大,可能伤着那两人,水旋也没用,用水来浇一个没实体的东西,想也是白费力气。
白苏落在我身边,缓了口气,对我说:“这家伙有些麻烦,我可能要开印了,要是能用本来的力量,一下就能把它打趴。”
“那位是玉璋的,你开印真的没关系?”
白苏黑了脸,“好端端的来搅事,麻烦。在人界显示原本力量,又要被问责。算了,凑合打吧。”复又冲上去,但没一会又退下来了,脸更加黑。他啐了一声,说:“那小子非要我退远点,哼,我倒看看他怎么和那东西单挑。”
林子辰也落在我们身边,对我们厉声道:“退后!”
我乖乖后退,白苏颇有微词:“凶什么凶,人没多厉害脾气倒大。”但也跟着退了几步。
我们聚在一起,大狗当然跟来,跑得挺快,林子辰用剑凭空划了一道,筑起结界,黑狗撞上来,又是一声巨响。这个结界当然没有光幕扛揍,一撞就碎,但这狗因为撞得太猛,懵了。
就着空隙,林子辰并起食指中指,划出一道银弧,这银弧飞行速度极慢,不紧不慢地飘过去,黑狗甩了甩头,恢复清醒,吐出黑气来应对,那饱含了我们所有期待的银弧就像烧完的蜡烛似的,撞上黑气的瞬间,闪了闪,灭了。
尴尬。
我结印准备放雨刃,大狗看到我这招式的时候更怒了,张开大口,一团紫黑色的气已经在酝酿。远处传来轰隆雷声,就在大狗那黑气将吐未吐之时,一道炸雷劈下来,连着黑气一起爆炸,紫黑气体蔓延得到处都是,那股尸臭味熏得我连连咳嗽,真怀疑这狗是要打个巨大的嗝熏死我们。
黑气散尽,大黑狗变得更黑了,是焦了吧啊喂!空气里全是草木烧焦的味,混着腐臭,简直让人想吐。林子辰走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黑狗化作烟尘,风吹过,不再留一丝痕迹。
我的背后忽感一阵寒意,回过头去,正是美人形态的红衣女鬼,她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我眼前一黑……
我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不明房间,林子辰和白苏都在,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白苏抢先问:“你怎么回事?突然就晕了。”林子辰张了张口,没说话。
我揉揉头,说:“我好像梦见红衣女鬼了。”
在梦境里,翡翠山谷浓雾弥漫,红衣女鬼,也就是陈冯氏,从雾中走出,对着我福了一福。她对我说:“小女子大仇已报,可以放下了。”
“报仇?方家人不是没事?”
她滞了滞,才说:“方氏刺史已无法可寻,他活着,还有他要受的劫。这次多谢诸位,为我除去恶犬。”
“那条怨气/狗,是知府家咬死人那只?”
“正是,它受伤被狗官抛弃之后,心生愤懑,终是聚集怨气,危害一方,小女子与它抗衡数年,才不致使它危害旁人。”
原来正是有她存在,方家才没有出现怨气,她一被抓,恶狗怨气就出现在方家了。“你为什么要保护方家?”
她满面悲戚,“因为那里,有小女子的孩儿。”
原来她被虏去方家时,已经身怀有孕,是陈姓的孩子。方刺史或许是做了太多缺德事,一直没子嗣,陈冯氏生了之后,他以为是自己的,特别高兴,甚至还要将陈冯氏娶了,陈冯氏一方面不愿意,一方面要保守孩子身世的秘密,就上吊自杀了。那孩子一辈子作为方家大少爷总比当孤儿好,她出于这个考量,才没有说出真相。
我问:“你脸上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她啜泣起来:“我实在无颜见到亡夫,所以自己刮花了脸。”
“你的孩子……知道你是他生母吗?”
“不,狗官很快将他的正房夫人充作孩子生母,毕竟我……卑贱又不干净。”
“不对,不干净的是狗官,不是你,你有权利接受亲生儿子的祭拜!”
陈冯氏连连摆手,急道:“不要告诉他,就让他做个骄傲的方家少爷,只要他健康长大,就足够了。”
“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她惨笑:“这世上不会处处公平,只要我的孩子不受苦,就好了。”她慢慢远去,空灵的声音回荡着:“……谢谢你们。”
听完我这个梦境,白苏和林子辰都沉默了。
我问林子辰:“陈冯氏在你那里吗?”
他点头。果然,她一出现就被抓住了。
我说:“可不可以别抓她?她已经那么可怜了,那不是她的错。”林子辰却沉声道:“她毕竟已经害了无辜之人。”
“换作你被困了那么久,又身负血海深仇,你不会发疯吗?”
他说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她确实做了。”
我气笑了,这可真是个死板的人,“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林子辰垂眸,无言站了一会,转身走了。我把钱袋连着如玉一起扔出去,砸在他刚刚关了的门上。当了大半天电灯泡的白苏说:“哼,冷血无情,拽得要死。”
我起身,平复了下情绪,问白苏:“这是哪?”
“我住的客栈。那小子非要把你搬这来,说是怕被家人知道,不过你睡了一夜了,整晚不回去,家人怎么也看出不对劲了吧。”
“没事,反正是偷溜出来的,他们现在大半没醒,我悄悄回去就行。”
“请便~”他睡到了我刚才躺的床上,“哎呀睏死啦,干了一晚上力气活。我要睡了,明天见。”
我槽点满满,这不已经是他说的明天了吗。
补过觉,我心里仍是不平,站在林府门前,咬咬牙,没敲门,林子辰那种老死板,说了也没用。
我去了方家,是新宅那边。方家大少爷现在十二三岁,是个阳光少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他长得像他娘。从方家那个街角拐出来,正撞见林子辰,本想装不认识直接绕过去,但还是不甘心,复又问他:“真没的商量?”
他摇头。但是他手里的袋子正是封着陈冯氏的那个。见我一脸诧异,他解释道:“她想要看看自己的儿子。”我又跟在他身后重看了一遍方家大少爷。
我们正蹲在屋顶上,看方家少爷习武。我说:“其实对这孩子也不公平,要认贼作父。”
林子辰说:“前刺史不也要为他人做嫁衣?”
“就没法子让那刺史遭报应吗?如果可以,我真想手刃了那家伙。”
“莫冲动。”还是那个冷淡调子,他真是个老古板,不想和他说话了,我跳下去,直接回了自己家。
方家的事算是彻底解决,我又去临江仙盟办事处,把事情详细汇报了一遍,那边说七天内给我回复,赏金还是功绩榜之类的。但其实大黑狗算是谁打死的这个还有争论,蹊跷的是那道突如其来的雷,我和白苏没可能和这雷有关系,林子辰倒是打了一记奇怪的弧光,那么大架势按道理不该是个花架子,而且他那么疾言厉色地喝令我们退后,应该是知道待会要有雷劈下来的,所以说功劳算是他最大,但他又没有争功劳的意思,那就便宜我了。
大约四五天后,坊间突然开始议论那个方姓前刺史,不久前那刺史被查出受贿,多年前在临江的恶行也一并被挖出来,御史正式开始查他,锒铛入狱也是迟早的事。这个消息实在大快人心。据说整个事件的起源是一封信,京城某大员接到远方朋友寄来的信,这信的作者正是当年那知府恶行的见证人,于是这位颇有正义感的大官员就把这事报到上边去了。这信里也完整地写了陈冯氏的事,这天怒人怨的恶行当然就使今圣怒了。
完整知道陈冯氏事件的按理说只有白苏,林子辰和我三个人,白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当然没有这种手段,只能是林子辰了,可他什么也没说。
仙盟发的赏金提前下来了,比预期少一些,因为方家才倒大霉,拿不出银两来了,但我很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不久,方家所有人都被押解上京,除了少爷,他被及时斩断了与方家的联系,而成为了受害者,对于方小少爷无疑是一次大打击,但长远来看,是好事。林家早已准备好安排他的后半生,方家大门贴上封条之前就已经把方少爷接到其名下的书院里,那是临江最大的书院,出过许多状元。说句闲话,那家书院是林家名下产业中唯一一个和饮食无关的。
这么看来确实是林子辰做的,他连方小少爷的后路也想好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否算是违背了陈冯氏的本愿,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好事,以方家教孩子的方式,方小少爷迟早也要变成第二个人渣,那恐怕又是悲剧了。
林子辰任务完成已经在收拾行装回玉璋去,我想找机会问问他如何才能入门,但每次见面还是开不了口,之前因为陈冯氏的事闹得太僵,现在连一句话也说不上,即便打照面,也是点点头之后错身而过。
终是等到了他带着行李上马车的一刻,我这才和他搭上话:“玉璋的媛青你可认识?”媛青是我小时候偷看玉璋除狼妖的时候遇到的好脾气小姐姐,可能现在也不算小了。
林子辰诧异:“你如何认识媛青师姐的?”
“小时候见过,搭过话,她是个很好的姐姐。”
“确实,她脾气很好,负责教导新入门弟子。”
我踌躇道:“你看,我能不能也入你们门派?”干脆开门见山。
他做出思考样子,“只要能通过入门试炼,没有问题。”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怀疑我的动机。我赶紧说:“那,我这种有功绩的,能不能行个方便呢?”
“这就不知了,我不是负责这方面的。你可以试试,入门试炼也不很难。”他弯起眉眼,笑了,是个鼓励的笑。这是我这些天第二次看见他笑,我不由自主地说:“其实你可以多笑笑,多好看啊。”
“笑,必然是有值得笑的理由的,若整日挂着笑脸,有装傻之嫌了。”他竟然一本正经辩解起来。那也不是就这么当个冰山脸的理由哇,算了,争辩这个有什么意义,我对他一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吧。”他亦回礼:“告辞。”
载着林子辰的马车渐渐远去,我疑惑了,他这样的,难道不应该腾云驾雾、或者像小说电视剧里那样,御剑么?总之,我对这个世界的修仙规则是一概不知。
这次委托的银两我分了一半给白苏,他捧着一堆闪亮亮元宝竟然激动得泫然欲泣,“啊,我终于有钱了,我要去酒馆,还有赌坊,还有你说的勾栏院。”
雾草吃喝嫖赌样样不落,白苏这是要学坏啊。我挑挑眉:“你打哪知道这些地方的?”
“我从小听外出办事的同族形容人间繁华,十分向往,他们尤其喜欢的,就是这些地方。我想看看它们到底是怎样的。”他露出十成十的向往神态,眼睛放出光来。
我扶额,“那可都是吃人的地方,你的那点钱,进去就要被吸干。酒馆倒是可以试试,不过注意别喝大了,人喝多了容易做蠢事。”
白苏一拍胸脯,骄傲地说:“那是你们人类,我喝了酒,才不会那样。”
“行啊,我们就去酒馆,你请客。”
我们夜间出门,为了方便,我还换了男装。
第一口酒就把白苏辣出眼泪,我托着腮嘲笑他那傻样,“出师未捷身先死哦~”
白苏倒是嘴硬:“我没怎么吃过辣的,不习惯嘛。”吧咋吧咋嘴,又灌了一口。我懒得同他一般见识,任他自己好奇地尝了一口又一口。
一瓶子酒终于见了底,我问白苏:“怎样?喝出感觉了吗?”
白苏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迟钝道:“没感觉。”
我起身,拍拍压皱了的衣摆,“那走吧,这事其实也不好玩,赌坊和勾栏院和这个一样,也不好玩。”
白苏亦摇摇晃晃站起来,没半刻,嗵地一声,整个上半身砸在了桌子上。
靠,这叫没感觉?我还得把你拖回去是吧!气鼓鼓地把他扛上了背,又替他付了酒钱,好歹给扛出了大门。我喘了口气,哪知背后的人突然往下一滑,我居然抓不住他,但是没有想象中人砸在地上的那种沉闷声音,躺在地上的,只有一只熟睡的白猫。
应该是无意识状态下终于现原形了,原来他是个猫妖。我拎起白猫,它不是纯白的,身上还有些淡灰色的纹路,如果颜色重一些,就很像小白虎。我捏着它后颈摇了摇,全无反应。也好,这样拎回去总比背着那么大个人要轻松。
我带着白苏猫回了自己家,进房间之前犹豫了,虽说他现在是这么个无害的样子,可怎么说也是个男的,夜宿姑娘家的闺房,有那么点不妥。于是我又拐出去,把他扔到了院子里的狗窝中。我哥的爱犬向来住在他房里,狗窝虽然布置得精美但基本是个摆设,猫型的白苏睡这里,我觉得很合适。
清晨的时候,我听见一声凄厉狗叫,惊醒了。好像是遛狗的时候到了,那狗看见自己窝里住了只猫应该是崩溃的吧。我披了衣服去查看,那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白苏猫昂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霸着狗窝。果然,很少有狗能打过猫的。还好我哥懒得自己遛狗,一般是把狗放出来让它自己玩的,要是看见他的爱犬被这么欺负,估计要气炸了。
白苏猫一见我,嗷嗷地同我抱怨着什么,但我听不懂。它叫唤完,才心满意足地跳墙跑了。墙角的狗子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我对它说:“没事啦,猫走啦。”本也没指望它听懂,但狗真的没那么紧张了,乖乖回了自己窝。可真是个通人性的好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