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寻我却是为的一桩旧事,关于那次夜闯禁地。本来林子辰认罪就有颇多疑点,现在他走了,事情就可以重新拿出来追究一下了。然而我手上的伤早好了,证据全无,看他们拿什么来搞事。
简儿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林子辰不在,恐怕我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大师姐找来了戒律长老,那个老头子一看就是管这些律条的,整日黑着个脸,一看就吓人。大师姐气势汹汹道:“那日我亲眼看见她左腕有伤,检查她的是林子辰,在这玉璋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长老不置可否。我说:“我和他什么关系啊?说来听听。”
“你们那点破事,我不想说,你自己心知肚明。”
“嗳,你今天真要说清楚,什么叫破事?你这是凭空污人清白。”
“少转移话题了,现在说的是你闯禁地的事。长老,您看看她……”“够了,”长老喝道,“今日老朽可不是来听你们扯皮的。”
大师姐继续道:“闯禁地的证据已经没了,但还有别的事。就拿上次大试来说,她文试倒数,武试却拿了个第一,我怀疑她作弊!”
“我不喜欢背书,武试么,林子辰厉害呀,而我呢,又比大师姐厉害那么一丢丢,拿第一很正常嘛。”
“林子辰武试的水平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常年倒数的,虽说有瑞琳拖后腿,但归根结底是他自己不够格。你说你不喜欢背书,那我问问你,你不背心法口诀,是如何施展法术的?文试考的可全是这些。”
说到这,长老也皱眉了,对我说:“你解释一下,这确是个疑点。”
“因为我用的根本不是法术。”
大师姐冷笑:“瞧,说出来了吧,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用的,全是邪门歪道的妖术!”
哈,在这等着我呢。琴明让我学的仙术,怕是这里的长老都没见过,自然容易被误认为妖术。长老说:“你施展一个看看。”
我老实地用了个光幕,长老果真没见过,“这这这,老朽平生从未见过此术,你是从何处习来?”
“一个叫琴明的神教的。”
“琴……琴明?没有听过。”
坏就坏在这,琴明一早就说过,她不是个地位尊崇的神,凡人很少有知道她的。假如我能召唤她过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但是实际上她已经好多年没出现了。
长老考虑了一会,道:“方才你所说实在无法判断真假,不过你之术法施展之时并未有邪气,想来不是邪术。按规矩,玉璋弟子是不能习旁门法术的,你先去思过吧。”
思过就思过,反正思过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时随便拿来用的,或许过几天他们才会正式讨论出怎么处置我。回头看大师姐,她倒是笑得一脸得意,搞半天就是想坑我的,我可不想与她一般见识。
玉璋用来思过的地方是个塔,常年无人修整,破破烂烂的,还挂满了蛛网,有点恐怖片里场景的意思。周围用了阵法,使人在这里根本用不出法术来,这几天不给吃饭,就是真饿着,没办法用修为来挡的,若是赶上冬天,连御寒都成问题。
我选了一层相对不漏风的来栖息。所谓思过,就是发呆,晚上不让点灯,便只能对着窗外星空发呆,无聊之极。想睡的话只有一堆杂草,然而地上还有各式爬虫,又不太敢睡,想起来林子辰之前就是在这地方待了好几天,可真有点心疼他。
最后还是坐在杂草上睡着了,半夜里又被烟呛醒,才发现是着火了,火从低层烧起,没办法下楼,法术又被禁了,无法灭火,还好轻功没白练,我从六层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轻轻落地,火就刚好烧到了我刚才所在的楼层。那边草丛里似乎有人,知道我发现了他们,便四散而逃,隐约间,我看到有个人的体型和瑞琳很像。
第二天对塔着火的事问责,自然又将锅扣到了我头上,说什么别人思过就没事,我思过偏偏着火了,分明是对这个处罚不满,要将我暂时禁足。我懒得辩解,直接回自己住处开始了禁足生活。正式的处罚还没有商量出来,不过我想,最差也就不过将我逐出去,我倒是求之不得,这破地方是不能待了,原先以为不过小打小闹,如今连杀人放火都做得出,真是可怕的人心。
回去的时候正好和瑞琳打了个照面,她慌里慌张,一看见我就快步走开,说她心里没鬼,鬼都不信。
当夜我就收拾了细软,跳窗户跑了,反正修蓝的事都完了,我继续留着也没意义。下山之前我摸黑找到了简儿的住处,她和一群小孩住一间房,我蹑手蹑脚将她摇醒,把她带到了外边。
简儿揉着眼,迷糊得很,“芸音姐姐你大晚上的喊我出来干啥?”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我说:“你想回家么?”
简儿反应了一阵,突然精神了,“回家?找我奶奶?”我点头,对她解释道:“这个地方其实从根上已经坏了,你待在这里实在没好处,我会说服钱婆婆,让你回去。”
“好呀好呀,”她放小声音继续说:“我早就受不了了,他们总是在比谁的父母更厉害,谁从家里拿的零花钱多,真是好烦啊,我只有师父比他们好一点。”
会有一些贵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修行一段时间的,本意也是想增强他们的体质,谁知道这些小孩子早就懂得攀比了,将这个地方变得越发乌烟瘴气。
我连夜往阴风岭赶,考虑简儿实在睏,还租了辆马车,车夫开初还对我要求熬夜赶路颇有微词,但是看见我拿着剑,就不敢言语了。
到阴风岭时已经是清晨,霜鬼虽除,但这里还是一副冷清样子,没什么人住的。我背着熟睡的简儿,走到了钱婆婆家门前。其实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已经搬走了,犹豫地敲了门,出来的正是钱婆婆,她看到我们也一愣,随即慌张起来,“怎么回来了?简儿,简儿这是怎么了?”“没事,她只是睡着了。”我晃了晃背上的简儿,她醒了,看见钱婆婆,激动地跳了下来,直接扑到她怀里。
钱婆婆邀我进院子,我才知道院中还有一人,那是个姑娘,长得英气,穿一身干练白衣,袖子处有蓝色花边,这种衣服我有点眼熟。在我进去时,她正拿着把剑比比划划,动作行云流水,应该练了好多年了。姑娘看见我,向我行了个礼。我问钱婆婆她是谁,钱婆婆答:“前两天来的,说是来看妖怪的,好像来自那什么七什么门的,没听过的地方。”那姑娘耐心道:“是七绝门,在下正是七绝门弟子,温言。”倒是个和她气质很衬的名字。七绝门我知道的,也是修仙门派,但是更注重除妖,江湖气也更浓一些,之前他们还派人来过玉璋,怪不得看那一身衣服眼熟。
温言打量着我,说:“姑娘来自玉璋?原是同道啊。”我没脱掉那身玉璋校服,被她认出来了。我点了个头,虽说从今以后可能就被玉璋除名了。她追问:“你也是来这里查看情况的?”
“不,我只是送小孩子回家。不过,妖怪不是早就被除掉了吗?”
“霜鬼确实已死,但她手下的众小妖仍然祸乱一方。”说着摇了摇头,“真不知是哪位同道来除的妖,怎的连收尾都不做。”
“呃,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我又在心里唾弃玉璋一遍,那么大件事被人家用来出考试题了,你说缺德不缺德。但毕竟还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我问:“那你们怎么不早来?”我想,总不会也是因为报酬给的少,没人接活吧。
温言面露愧色,“当时七绝门仍在全面封山当中,并不知晓外界消息。直至几天之前,上代掌门身故,才解了封山令。”
七绝门封山我也有所耳闻,这封山已有数十年之久,谁也不知道缘由,也使原本声名赫赫的七绝门变得不为人知起来,所以刚才钱婆婆也想不起来这门派的名字了。
钱婆婆突然问温言:“你们七绝门还收人吗?”
“收,而且求之不得,封山十余年让我们实在缺乏年轻力量。”
简儿怨念,“奶奶,您又……”
“这次我跟着搬过去。”钱婆婆说。
“哇,真的呀。”
感觉七绝门风气比玉璋好很多,简儿能去那里,也不错。
午后陪温言去了一趟霜鬼的巢穴,那里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没有了燥热,反而湿冷起来,隐约可看到打斗痕迹,有火烧过的黑痕,也有凌乱的剑痕,应该是林子辰弄的,当时我还在昏迷当中。
温言研究了一阵,做高深状:“来这里除妖的那位同道可真是厉害,霜鬼是百年修为以上的大妖,能除掉它,应该是个长老级别的。”
“不会吧……”
“而且啊,这洞里的寒气这么久都不散,那位应该还是个修阴系法术的天才。”
这就更扯了。
“哇,看看这剑痕,我大概可以还原一下当时的招数,你看看。”她挥起剑来,虽一步一停,我还是能看出这剑招的优雅,她最后的一刺,更是在优雅中透着一股狠劲,她说:“这应该就是决胜一招。”想来林子辰亲自用起这套剑法来会更加赏心悦目。温言还原剑招确有一手,但推断其他细节时,全是失误。她又研究起地上的痕迹来,指着一处,笑了,“这里看上去像有什么翻滚过去的样子,想来那位同道应是十分狼狈。”我觉得那可能是我滚过去的痕迹。
温言说要把这里的情况整理成一篇报告,好交给七绝门上层。我没告诉她,她推断的有一多半都是错的,因为林子辰根本不会用阴系法术,如果真像她推断的那样,除非是当天来了个外援,但林子辰根本没提这一茬。
我告别了钱婆婆和简儿,启程回家。路上也不急,边逛边走的,游历了不少地方,等回了家,已经八月底了,距离当初去玉璋,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今年的雨季似乎格外长,三天两头就要下雨,搞得到处都湿哒哒的,我觉得我都要长蘑菇了。
这次要回家也没告诉任何人,我突然冒出来,着实惊着了二老以及我那老哥。
父母夸张到要为我办一场接风宴,甚至邀了对门林家,其实这件事我是拒绝的,因为这就意味着要见到林子辰,想到上次的事,就觉得尴尬。
成年后基本没回过家,所以我不太清楚作为一个大小姐该怎么打扮,见到送过来的衣饰,吃了一惊,这衣服比本来就很华丽的玉璋礼服还要更胜一筹,款式也繁复得多,穿上身让我感觉更加行动不便,稍不注意就要踩到裙摆摔个大马趴,还好只是未出阁的少女,发饰没那么复杂,但梳这个发型的时候还是折腾了许久,拽掉好些头发。
接风宴上,两家长辈相谈甚欢,作为小辈的我和林子辰只顾闷头吃菜,他在客套地寒暄过后就没再说话。他早就恢复了一个大少爷该有的装束,月白的袍子,戴了镶着玉的发冠,本来是一身纨绔打扮,却硬是被他穿出一身仙气,这人到底还是不适合待在尘世中。见我正看着他,他也回望过来,我赶紧低头吃菜,他却捧了酒杯过来,对我说:“我敬你。”我讪讪地拿起自己的杯子,说:“为友谊干杯。”他笑了,看样子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尴尬的,或许那天以为他要表白是我想多了,那么自作多情的便是我了。我宽心了许多,问他:“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还好。”他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回自己那边去了。
那边我哥哥似乎喝高了,大着舌头打趣我和林子辰,我真想抽死他,林子辰给他敬酒,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就开始斗酒,林子辰酒量大我是知道的,而且真喝高了也不明显,所以我哥喝趴了他还能稳稳坐着,我爹称赞他为青年俊杰,我想,难不成俊杰就体现在酒量上?真不理解他们商业圈里的人。
吃饱喝足散席,大家各回各家。我不可避免地也喝了点酒,现在莫名的兴奋,而且还感觉有点热,这酒后劲可真大,我决定先到院子里散散步吹吹风。
我家的院子比林家的大得多,主要种了桃花,但是季节不对并没有开花,还有一方小池,上头有一条小小石桥,平时也没人敢走那桥,它不过是个装饰,想来质量也不怎么好。院子正中央是个凉亭,里边有石桌石凳,桌上放了棋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放置太久,那棋盘怎么也搬不起来。
今夜月色正好,微风带来些许凉意,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忽听到不远处院墙那里有响动,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查看,上头突然跳下个人来,吓得我一个哆嗦,来人居然是林子辰。
“你你你怎么翻墙过来了?”他刚才吓得我小心脏差点跳出来,现在都没缓过来。
他板着个脸,眼神里却带着些许迷茫,好吧,应该是酒劲终于上来了。我哥那可是多年的纨绔,花天酒地这么多年,能把我哥喝倒却一点事没有,打死我都不信。见他没理我,我又重复了一遍:“你有事吗?明天再说不行?”这场景何其像我们成年后第一次见面,我摔进他家院子里,他让我明天再来,想到这不自觉勾起嘴角,他总不会是也趴在墙头上窥视好久了吧。
我迎过去,却被他推至墙边,这这这是壁咚?我本能地伸手推他,却没推动,只好被困在他与墙之间,距离这样近,他呼出的略带酒味的气直接扑在我脸上,惹得脸发烫,我装得镇静,说:“你喝多了。”
“没有,我很清醒。”嗓音沉沉的,说起话来撩人程度更甚,我却只顾着想,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可见我其实也没多少理智。
他的一只手抚上我脸颊,迫我正眼看他,“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我才没躲你。”我嘴硬辩解道,事实上,我确实有躲着他的意思,但是现在,我又好奇他能借着酒劲说出什么话来。我注视着他,旁边一棵树落了叶子下来,正飘到他肩上,我伸手将它拿起,这时候,他说:“芸音,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另一只手却鬼使神差般搂上他的腰,我今天真是疯了。抵着他胸口的手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他也许很紧张,我也是一样的。
“你怎么不说话,嗯?”他微偏了头,又靠近我一些。我傻呆呆地:“你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对物件的喜欢?是喜欢小猫小狗的那种吗?”这句话我根本就没过脑子的,说完才觉得这真是废话。
“你说呢?”他用原本抵着墙的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后托住我脑后,呃呃,不会是要进行某个动作了吧。我对自己说够了,可是又恋恋不舍,原本推着他不让他太靠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也环住了他的腰,此情此景此人,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我闭上眼,他的唇压下来,却只是轻轻印在额头,柔软又炽热。
不知谁呀了一声,我恼火是谁敢打扰我们,看清来人却吓得一激灵,整个人都石化了,那是我爹娘,他们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和林子辰……抱在一起,唉,不知不觉就变成拥抱姿势了。林子辰迟钝地顺着我目光看过去,没做出什么反应。他的脑子这是也糊了吧,我死命推开他,甚至推得他一个趔趄,怕他摔了只好再拽回来,我的爹娘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手忙脚乱,林子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勉强稳住身形向他们行了礼。
我干巴巴地解释:“他……喝高了,走错门了。”我亲娘一脸欣慰,“好好好,我都懂,时候不早了,要不辰儿就在这住一晚?”
“不用不用,我送他回去。”我连忙拒绝。我娘说:“派人告诉林家一声就是了,你们继续吧。”说完拽着我爹就走。呃,这情况我们还怎么继续……呸,还想着继续呢,我真是脑子抽了。
我和林子辰面面相觑,直到他尴尬地咳了声,说:“我有点晕。”还一手扶额,看着真是终于撑不住了,冷不丁地就向我倒过来,全身重量都压我身上了,这人看着瘦,实际并不轻,我一个弱质女流,扶着墙才堪堪没被压趴,半抱半抬地好歹把他扛进了客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