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肩部剧痛中醒来,我们已经坠到了崖底,从太阳角度以及我的口渴程度,昏迷应该不超过两个小时。我是趴在意冷身上的,掉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当了我的垫子,虽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为之,但还是感激的。我想翻身下来,却感觉右肩越发疼痛,这才发现那里穿了根树枝,而那树枝是从意冷左胸穿出来的,我们两个被这树枝钉在了一起。
我捏着树枝,好让它不会乱动,自己忍痛坐了起来,把树枝留在了意冷身上。目前来看我的伤没什么大问题,右手勉强能动,但意冷那边就难说了,我不敢轻易拔出树枝,不能确定是否伤到了大血管,草率拔出来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我趴下去听了听他的心跳,很急促,表示可能已经有大量失血,心跳急促是身体尽量保持供血而做出的反应。他的面具边缘有血渗出,应是呼吸时呛出的血,我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学过急救技术,哪怕简单的包扎也好,也不至于像这样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为了能让意冷呼吸通畅些,我去揭那面具,冷不防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吓得我一个哆嗦,“你你你醒了?”抓着我的正是意冷的手。他没理我,自己慢慢地坐起来,并握住了身上的树枝。
“喂,别乱拔!”我急急地喊了声,但他根本没听,利落地将它拔了出来,噌的一声,听着就疼,他自己疼得弓起了腰,不过幸好,并没有血喷出来,看来没有伤到大动脉之类的。他甚至迅速将伤口封冻,止了血。
意冷咳得撕心裂肺,面具边上又有血滴出来,听起来他呼吸很困难,我再次去摘那个憋闷的面具,却又被他推开,我又气又急:“这时候了你还在意脸做什么,你长得再见不得人我也不会介意,你是想被那个破面具活活憋死吗?”
“你肩上是怎么回事?”他却问起了我的伤势,本就呼吸困难,说了句话后更是咳出了好多血,那个不明材质的面具也开始渗了血变红,看着越发凄厉了。我真是服了这个人了,多管闲事到这个程度。我没好气:“我没事,管好你自己吧。算我求你,把面具摘了吧,我不看你就是。”面具里肯定一股血腥味,想必闷在里头十分恶心。他仍没有动作,我只好先转过身去。
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身后半晌没动静,偷偷往身后瞥了一眼,意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面具还是没有摘,可能又昏过去了,我可不管那么多了,伸手就把那面具摘掉了,然后,我明白了为什么他执意不愿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那满是血污的脸是我在心里描画过千万遍的样子,林子辰。
我已接受了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的这个事实,谁知天意弄人,他竟以另一个身份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天,我却丝毫没想过真的会是他。
我撕了一截裙角,打湿了用来给他清理脸上的血迹,但这其实没什么用,他时不时还会呛几口血出来,脸色也愈发苍白。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握住了他的手,开始灌输灵力,希望可以有一点帮助。
我越来越疲乏,但是好在林子辰的气色看着稍微好了一些,被我握住的手也暖了一点,我乐观地想,也许修蓝人体质与寻常不同,没那么容易死。
右肩上的伤有恶化,整个右臂冰凉,而且动作艰难,明明没有再出血了,但不知为何会这样。
林子辰醒了,我扯着嘴角勉强对他笑了笑,他一脸冷漠,挣了挣被我握着的手,有气无力道:“够了。”我没有松开。他已经恢复了许多,可以自己坐起来,面无表情道:“你我不过认识几天,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不敢当。”我淡然道:“不,这是应该的。”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手往脸上一抹,愣住了,许久才说:“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无力地靠在石头上,“你演得一出好戏。”其实他破绽颇多,可我偏就猜不出,遮住脸就能轻易骗过我,或许我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脸罢了。
我们同时沉默,气氛像成年后第一次见面那样尴尬,不过,这也的确算是我第一次认识他,本以为是青梅竹马就足够了解了,可到头来我连他到底是个什么物种都不知道。总要有人打破沉默,我说:“既然……”“你右肩是怎么回事?”几乎是同时说的。我答:“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扎到了,就是原本在你身上的那根。呃……那树枝可真硬,你说那叫黑铁树是吧,真是名不虚传。”我刻意用了轻松的语调,可他的表情却越发凝重。“你中毒了。”他说。
我一惊,“树枝有毒?那……那你会不会更严重一些?本来就有伤,再加上中毒,我的天……”他有些好笑,“是我血中带的毒,修蓝人的血寒气甚重,何况这又是心血。”手举起来悬在我头顶上,很快又收回去,表情冷下来,“衣服松一松,露出伤口来,我好给你解毒,不然一条胳膊就要废了。”
我顺从地把伤口露出来,伤处已经青紫,或许是毒的作用,这伤看着挺严重但并不疼,只是整条胳膊发冷而已。对面林子辰从容地理了理衣服,忽然俯身,他的唇贴在了我肩上伤处,我吓了一跳,顺手就是一推,他原本也没什么力气,一推就推得开,我迅速拉上衣服。
他嘴上还沾着我的血,无奈地说:“别误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倒显得我思想龌蹉了,我哼哼两声,掩饰道:“都不说一声,害我吓一跳,继续吧。”
伏在我肩头的时候他还真是一副正人君子样子,还闭着眼,长睫毛一抖一抖的。我的手臂渐渐感受到了暖意,同时痛觉也在恢复,他离开的刹那,伤处感受到一阵剧痛,好像刚刚才被戳了个大洞似的,林子辰伤得比我重得多,想来也是特别疼吧。
林子辰盯了我一会,伸手在我眼角一抹,说来惭愧,我这个人遭遇疼痛时会忍不住飙点泪花出来的,唉,这样是会被笑话的吧。
“我们……怎么办呢?你知道怎么从这山谷出去吗?”我望向头顶上巴掌大的一片天,飞出去是不可能了,眼前的路又特别崎岖,我们两个伤员不晓得能不能走出去呢。
“你有法子联络白苏的吧?往前走走,前面应该有能容纳他飞下来的空间。”
也对,上面的天空那么狭窄,白苏的翅膀展开来好几米,少不得要刮到岩壁的。我伸手拉林子辰,问:“你能走吗?不行我搀着你,或者背你啊。”
他却不配合,说:“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
“你在闹什么别扭?快走啦。”
“江芸音,”他笑笑,并不是个真心的笑,“总归是你说,我们不该再有什么牵扯了,这时候又这个样子,是什么道理?”他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似乎可以看透人心似的眼神,盯得我后背都发凉。他又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帮妖界做事。”
我一惊,“怎么会,我不过是出来玩的,听说有这种世外之境,就进来看看。”
“江芸音,我不是傻子。”他丝毫没有动容。
我叹气,“好吧,是和妖界有些瓜葛的,但我主要目的还是出来散个心。”
“修蓝与妖界势不两立,你应该知道,所以我们……是敌人。”他终于收回审视我的眼神,疲惫地扶着额头,难不成失血过多头晕了?正欲再问点什么,他说:“走吧,别再回来了,我们此生,都不应该再见面了。”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离开呢?”
“让我的身份暴露在白苏面前你就放心了?”他反问回来,这么一想还真是,他们两人还是不要以真容相见了吧,虽说我本来就是为了打探修蓝情报而来的,但是祸害林子辰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反正我也不完全归妖界那边管。
“那,会有人来救你吗?”我局促不安地问。
“这就不归你管了。”这句话充满了距离感。
我叹气,“唉,还是不放心。”
“好吧,我可以联系到族人的。”终究他还是妥协了一点,语气稍有缓和。
“嗯,伯父伯母和你在一起的吧?替我问他们一声好。还有你,虽然夫妻做不成,终究还是相识一场,以后要吃好,睡好,再找个真心爱你的姑娘。”声音开始有点颤抖,我及时闭了嘴,故作轻松地向他挥了挥手,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并不做声。我乖乖按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按着这个方向走,果然找到了开阔地带,我立即烧了一片鸟羽符,上空很快掠过一个黑影,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白虎,那应该就是白苏的原型,确实高大威猛,他体型虽大,但落地的动作十分轻盈,低呜了一声,说话了:“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摔下去死了,那地方太狭窄,我没办法落下去,正找合适的入口呢。”确实是白苏的声音,只是浑厚了许多,他环顾四周,才迟钝道:“诶?意冷呢?”
“我醒过来就没见到他。”我自然而然地扯起了谎,白苏信了,点头道:“哦,不管了,我们先走吧,之前意冷指过方向,我们直接飞出去。”大白虎卧下来,让我好爬到他背上。白虎的背很宽,毛也厚,有一种安全感。
日头已经西斜,我们迎着阳光飞行,此时草地已被渲染成金色,白苏翅膀扇动带起的风使这些草柔柔地摇摆,像是一片金色的海,那边从山间漏出的溪水同样闪烁着金色的光,我的耳边只有阵阵风声,这些都让人的心情沉静下来,我伏低身子,干脆趴在了白虎宽阔的背上。
“哎,睏了?”白苏说。
“有点。”
“别睡哦,马上就到了。睡着了万一抓不住可是会掉下去的。”
“嗯。”我眼皮在打架了。
“啊呀呀,别睡嘛,要不这样?”
“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忽然,白虎一个急加速,又拔高了些许,我尚且没反应过来,他就来了一个后空翻,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抓紧了他背上的毛,惹得他嗷呜大叫一声,“哇哇哇别揪,疼死了。”
我没好气,“还不是你自作自受。”悄悄地把刚才薅下来的一把白毛给扬了出去。
“清醒了吧,唉,我这不是怕你睡着了嘛。”
“滚。”狠狠锤他的背,但是估计毛太厚,他感觉不到什么的。
天黑前,我们找到了意冷所说的出口,它就在一个破庙的枯井里。井口很窄,但跳下去后发现其内部的空间很大,还有一条甬道,直直的通向某个方向,还有红烛照明,恐怕是长明灯之类的,这种布置让我想起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古墓。墙壁上,似乎还有一些古怪壁画。
那甬道我们走了好一阵子,期间白苏一直向我絮叨着什么,我心不在焉地应付。我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重建已经毁得差不多的世界观。林子辰是修蓝人这件事给我带来不小的冲击,当时刚知道他身份时,加上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及对林子辰伤势的担忧,脑子是糊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现在重新回想,才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蛋。从前确认琅轩是修蓝人时,我以为林子辰并不知道真相,甚至同情他来着,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天真了,林子辰能与琅轩那么亲近,恰恰因为他们都是修蓝人,当时林子辰就具有很大嫌疑了,但我因为青梅竹马这层关系强行忽略了,可不就是傻么。
甬道尽头是个梯子,白苏率先爬上去,一把掀了顶上的盖子,探了头出去,接着呆住了,我催他赶快出去,然后我自己看到外边景象时,也懵逼了,那是我家后院,我们出来的这个地方正是一个石桌,掀掉的盖子是那个万年不换位置的棋盘,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这桌子居然是个空心的。
好在现在是晚上,家里没人知道我回来了,不然又是一个麻烦。
我说:“神圣幻境出口在我家的事先不要说,我要同我姑姑商量一下,这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我暂时还无法预料妖界在知道了我家有这个出口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以及是否会影响到我的家人,再者,现在这些事扯上了林子辰,我不得不慎重。
白苏可能不大明白我的考量,但还是答应了。之后我们分道扬镳,他去向妖界方面汇报结果,我则火速赶往泣心谷。
神圣幻境内。
在确定江芸音已经走出此境后,林子辰才发信号招人过来,自己的伤实在状况不好,不知为何自愈能力还是很弱,时不时还会呛出几口血,使呼吸越发困难,方才江芸音在的时候不过因为心里牵挂着才强撑着没昏过去,现在愈发眼前发黑了,假如没人来接,就此交待在这也说不定。
知道江芸音的具体位置对他来说并不难,多亏了十四年前送她的坠子如玉,那并不是个普通饰物,乃是修蓝族长在林子辰出生后第一次造访带过去的,林子辰刚一接触此物便与它生出感应,从此便可大致确定它所处的位置,原本这可能只是为了防止丢失,不过用到人身上倒有奇效了,也难为江芸音一直都带着它了。当年把此物送她倒是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听她说过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便拿这个东西讨她个欢喜,这也算歪打正着了。
总坛那边派过来的人总算到了,见林子辰半死不活地靠在石头上,忙问怎么回事。林子辰答道:“有两个凡人无意间闯进来,我带他们往西四出口去时无意间触动了大阵,从崖上摔了下来。”他尽量平淡地叙述着,即使他明知那两人并不是无意间闯进来,此时说出来只是徒添麻烦罢了。
“确定是普通人?若是妖界之人渗透进来……”
林子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是妖界的也不怕,我误导他们说若出此境必得经西四出口,这样即便以后真的派人潜进来也必会经过大阵,非此境之人经过大阵你知道会如何。”他早有准备,在他的带领下,那两人并不能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而为何选择西四出口,则又是他验证心中某一问题的手段。
“少主英明,那么北二出口是否加强看管?”
“派人监视就好。”林子辰并不习惯少主这个称呼,甚至还有些许厌恶。他想了想,还有一点小事要交代,但说话前先呛出一口血来,吓得那个人瞪大了眼睛,“少主您……”林子辰摆了摆手,“自愈能力尚未完全,伤势反复而已。”顺了顺气,继续道:“来人就你自己?”
那人愣了愣,不自觉地说:“啊?”
“我暂时动不了。”他无语,心想这么呆的手下是怎么选进总坛来的,以后选人的时候自己要不要也把个关。
“哦。”那人反应了一下觉得这个回答不妥,补充道:“他们在路上了。”还好真的准备让人来抬他了,不然可能还真回不去。
林子辰合了眼,小憩一会,手里摩挲着之前从身上拔下来的黑铁树枝,这条树枝长得很直,没有分支,就像是一把纯黑的匕首,当时它再稍微偏一寸,他便再也醒不来,姑且算作是他运气好,这树枝说不定还能算个转运的物件,回去做成一支毛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