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沿河上行了十多里,终于见到河边有一个码头,右侧有一个东向的出口,令忠恕不解的是,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大船,四周却没人,这船前后有三个仓位,能装下数千斤的谷物。忠恕向东走上土原,不久就到了一处村庄,一打听,这里已经是岚州,向东再走三十里,就有个向东北方向的大道,直接通向代州。那个码头是为驻军沿河运输粮草修筑的,下游一百多里,还有个慈光码头,有七八艘大船,专门用来运输粮草,再往南去,就是黄河最大的关口蒲津关了。
忠恕来到一个较大的镇子,他现在走路根本不觉得疲累,但一张大弓套在身上,又挎着一个装满箭簇的胡禄,行走非常不便,就想买一匹马代步,但打听之下才知道,别说战马,就是耕马在当地也很稀有,这里耕种常用的牲畜是牛,官府鼓励民众养马,特别是养战马,但当地田少人多,土地又贫瘠,百姓糊口尚艰难,根本无余力饲养马匹,他转了半天,买到一匹耕种用的老马,配上一个简单的马鞍,骑着上了路。
代州在隋时称雁门郡,是河东防守突厥的重镇,著名的雁门关就在现在的代州城西面,它与宁武关、偏头关合称三关,偏头关在西面,雁门关在东面,宁武关在中间,三关联成一线,扼守着三晋的咽喉。三关之中,以雁门关最为紧要,它位于恒山山系的勾注山上,北面是雁北高原,南面是忻定盆地,隋末战乱,突厥曾围困隋炀帝杨广于雁门关,杨广南巡江都后,晋北防守削弱,突厥趁机攻下云州、代州、雁门关等地,把城池全部拆毁,骑兵可直抵晋阳城下,大唐建国十年后才重修代州城,把突厥人挡在雁门关外。
周塞就位于雁门关南五十里的恒山脚下,周围百里的居民很多不知道雁门关在何处,但都知道去往周塞的道路,可见周塞在当地名气之大。
远在三十里外,忠恕就看见一座高大城池矗立在巍峨的恒山脚下,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城池的雄伟,周塞城依山而建,城墙从山脚向上蜿蜒,一直修建到了山半腰,建城的难度非同寻常。在城墙二百步外,有一条两丈来宽一丈多深的护城河,城门前面有座吊桥,桥头有人在值守,守卫的人背持弓箭和长枪,都穿着褐色的衣服,制服与唐军的不同,也与当地百姓不同,看来是当地的府兵或乡兵。这里既不是军事要塞,也不是州治、县治所在,有这么一座规模远超武威、张掖、灵州等要地的城池,无怪乎那么有名了。
忠恕牵着马走上吊桥,桥那头有四个人值守,一个挎刀的年青人伸手拦住他,忠恕穿着河西走廊上民众常穿的羊皮袍,戴着皮帽子,光看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那青年长着一双浓重的眉毛,一双倒三角眼,面相很凶,他斜着眼围着忠恕转了一圈,问:“从哪来?到周塞来做什么?”忠恕道:“从祁连山来,找周典一大侠。”那青年转头问同伴:“王三会,知不知道祁连山在哪里?”三个同伴都摇头,那青年又问:“找周周大侠何事啊?”忠恕道:“阿波大寺的天风掌教有封信要交给他。”那青年右手一伸:“拿来!”法言转交这封信时,曾明言要交给周典一本人,忠恕只得道:“监院道长让我交给周大侠本人。”那青年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道:“你的马也是从祁连山骑来的?”忠恕摇头,那青年又笑着问:“你从祁连山南下,这一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他以为祁连山在周塞北方,忠恕知道这个青年起了疑心,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他满意,祁连山离这里太过遥远,寺里的情形更远非这些人所能了解,就准备耐心给他解释。
正在这时,从城里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戴着皮帽子,精瘦的面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挂着宝剑,那青年上前施礼,叫声:“周三叔。”那“周三叔”笑着点头:“我出城办点事。唉,刘胜,又是你当值啊。”刘胜笑道:“卢二郎女人要生了,让我替他一会。您一个人出城,要不要我跟着跑跑腿?”周三叔一边走一边笑着摆手:“一点小事,去去就回。”他走过忠恕身边,不经意地扫了忠恕两眼,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鼻子猛嗅两下,然后回过身来,打量了忠恕一会,微笑着问:“请问小哥从哪里来啊?”忠恕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刘胜抢答道:“他说从祁连山来,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不敢放他进城。”周三叔噢了一声:“祁连山可是很远的地方啊。”忠恕道:“在西边两千里,我走了一个月。”周三叔问:“祁连山很大啊,小哥来自什么地方?”忠恕一听他姓周,猜他可能是周典一的亲属,道:“我来自祁连山阿波大寺。”周三叔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那是个佛家寺院吧?里面都些和尚?”忠恕道:“没和尚,都是道长。”周三叔眼一亮:“小哥有没听说过一个叫朝阳宫的地方?”忠恕道:“道长们讲山外的人都叫阿波大寺为朝阳宫。”周三叔眼里闪出光芒,问:“小哥贵姓?”忠恕道:“我姓段,名叫忠恕。”周三叔笑了:“叫忠恕?哈哈!”他拍了拍忠恕的肩膀:“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张弓?”忠恕立刻想起张虏的事,但又觉得这周三叔不像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就取下弓来双手呈上,周三叔道声谢谢,接过弓来,凑近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拉了拉弓弦,笑道:“千年紫檀木,花豹筋弦。”这时刘胜接口道:“这张弓,与小姐的那张弓一样啊!”周三叔笑道:“当然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忠恕道:“庭…周姑娘那张弓,也是我二伯做的。”他刚想说“庭芳妹妹”,马上改口“周姑娘”,周三叔笑着望向他的腰间,忠恕不解他看什么,周进笑道:“当年我大哥进山,好像留下一把短剑。”那把生人剑插在内袍腰带上,忠恕忙取了出来,周进抽出看了一眼,递还给他,抱拳笑道:“在下周进,周典一大侠是我堂兄,如果不是看到这张弓,差点把朝阳宫贵客拦在城外,失礼得很,段小哥莫怪!”
忠恕一听是庭芳的长辈,跟着叫了声:“周三叔。”周进拉住他的手,笑道:“哈哈,庭芳叫我叔叔,你叫三叔也不为过。我大哥刚出城了,庭芳侄女在,咱们找她去。刘胜,你骑着马先去知会周姑娘一声。”刘胜不好意思地对忠恕笑道:“你这匹马又瘦又老,一看就是河东的农马,想你是偷了进城卖的,误会你了,对不住!”忠恕笑道:“是我从农家硬买来代步的。”周进挥挥手:“别赔不是了,快去吧!”刘胜骑上马进城了,周进接过忠恕手里的缰绳,想帮他牵马,忠恕忙道:“三叔,还是我来吧。”周进笑了笑:“好,咱们慢慢走,段小哥也看一看我们周塞的风物,这里虽然是小地方,比不上晋阳那些大城,但绝不比代州城差。”忠恕牵着马跟着周进入了城门,见果然如周进所言,周塞很有格调,仿佛是仿照某一个大都市建造的,城内街巷整齐,道路干净,民众繁多,绝不像是一个集镇。
周进一边走着,一边给忠恕介绍城里的情况,忠恕道:“周大侠曾经专门去寺里找法言监院请教建城的事,没想到是要建这么个规模的城池。”周进笑道:“从山里回来后,我大哥领着周围十村八寨的乡亲们苦干五年,这才算基本完工,这里能攻能守,不仅远近的响马不敢偷城,就是突厥大军来了,守个三年五年的也不是问题。有了这座城,乡亲们再也不用担心战乱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碧袍挂佩剑的姑娘笑着迎了过来,刘胜牵着马跟在后面,忠恕只觉得眼前一亮,见那姑娘白玉一样的脸庞,秋水也似的大眼,依稀还能看到儿时的模样,知道这就是日思夜想的庭芳了,庭芳也在打量着忠恕,见他虽从少年成长为挺拨青年,脸上犹带几分记忆中的羞涩与稚气,忙打招呼道:“三叔,段师兄!”忠恕抱拳还礼:“周师妹!”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称呼庭芳才好,现在听庭芳叫他师兄,很自然就称呼她师妹。
周进道:“大侄女,大哥给我有吩咐,我还得出城去,段小哥交给你了。段小哥你先安住,晚上回来咱们好好喝一杯。”忠恕道:“谢谢三叔。”周进向庭芳、忠恕告别后,反身向城门走去。刘胜再向忠恕道歉:“段公子,对不住啊。”忠恕也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刘胜这才上马走了。庭芳看着忠恕笑了笑,道:“段师兄,来,我牵着马。”说着伸手去接忠恕手里的缰绳,忠恕道:“还是我来吧。刘胜大哥说这马太老,是耕种的农马,你牵着不称。”庭芳笑了:“段师兄,你会开玩笑了。”忠恕道:“我没开玩笑,这马又老又疲,你牵着别人会笑话的。”庭芳笑道:“呵呵,我还在街上骑过牛呢,也没见乡亲们笑话我啊。”她不再强替忠恕牵马,二人并排走着,说着话穿过街道,来到一个高大的宅院前,这大院有一大一小两个门,大门进人,侧门出马,院墙全用青砖砌成,从外面就能感受到周典一财势雄厚。这种样式的大院忠恕在河东也遇到过,都是地方豪强修建的,相当于一个堡垒。有人迎上前来接过了马,庭芳领着从侧门进去,一进门,忠恕觉得眼前一亮,面前是一个阔大的广场,周家的院子竟然有张掖的校军场那么大,空荡荡的,正面是一排高大整齐的瓦房,西面放置着一面大鼓,两边是成排的兵器架子,东面是一排马厩,足可拴下一百匹马,看来这是周典一操演乡兵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