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汗移帐的第二天,商队就开始收集毛皮,各个部落的人用毛皮交换商队的布帛和黄金。突厥人做生意很干脆,普通的毛皮都是打着捆驮来,商队随便说个价他们都接受,拿了布帛和黄金,骑马就走,只有虎、熊等大型猛兽的皮才和商队讲价。一天下来,商队的营地旁已经堆起了两座小山,光这一天的收货,至少得五十匹骆驼才能运走。
当天晚上,宋念臣又把忠恕等人招集一起,虞大宏道:“波斯人还是没有消息,可能真地出事了。奇怪的是往年史国的商队这时都离开了,今年一点也没动身的样子,不会有什么花样吧?”安伽蓝道:“我昨天和他们副领队喝酒,想套套他的话,结果那家伙一喝就醉了,吐了我一身,我听他反复提到‘娑陵水’,不知是何意。”众人都摇头,没人知是何意,宋念臣问:“是人名还是地名?”虞大宏想了想:“在西域,有一半的人用地名作姓,还有人用别人的姓作名,娑陵水不像是物品的名字,极可能是个地名。”安伯道:“传说突厥西边有道河叫婆陵,不知在胡语中是如何叫的。”虞大宏道:“这个真不知道了,我家在中原已经一百多年了,明天我问问,可能与宝石有关,也可能无关。”
众人计议半天,觉得还是应该去感谢一下致单大人,不管是不是他帮的忙,礼多人不怪。第二天,安伯又带着忠恕去见致单大人,忠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安伯去见致单大人时要带上他而不是别人。不巧的是,不仅福特勤不在大营,连致单大人也不在,他今早带人去了北方,临行前留一张羊皮让侍卫交给安伯,安伯接过一看,还是致单大人手写的那张骆驼单子,他早算定自己会来,仍然需要那些骆驼,至此确定就是致单大人说服了大可汗,心里不由得对致单大人更加敬重。
草原上的突厥部落越来越少,商队营地上的毛皮越堆越高,安伯从突厥人那里新买了四十匹骆驼,二十匹马,指挥着众人把毛皮在草原上晾晒。突厥人宰杀动物后往往对毛皮不作处理,就那样血肉糊糊地粘贴在一起,冬天湿气浸入,不仅增加了分量,还容易损毁皮质,所以商队购买后都要在草原上晾晒半个月,然后再分类捆扎装运。
除了福特勤的大营,草原上只剩下三个突厥部落还没起营,估计这里就是他们的夏季牧地,不会再走了。那些胡商还留在原地,自那天他们的副领队被虞大宏灌醉之后,可能是队里有了规矩,不让再跟中原商队来往,再想接近他们,已经是处处碰壁了,他们一直静静呆着,很少出帐,也搞不清在做什么。宋念臣心里疑惑,连一向沉得住气的安伯心里也犯了嘀咕,把达士可和忠恕几个又叫到一起,想商量一下如何办,刚议到一半,秦长儒来报告,胡人的领队澳得根要见宋柜头。
宋念臣和安伯连忙出去,把澳得根迎了进来。澳得根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金黄短发,面目因强晒而显得发黑,宋念臣和他打了几年交道,彼此竞争,还因为争斗死过人,相互之间戒备很深。澳得根进来后向帐里的众人行礼打招呼,然后扫了一眼宋念臣,宋念臣道:“阁下请坐,有话尽管讲,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人。”虞大宏把话译了过去,澳得根犹豫一下,在宋念臣身旁坐下来,众人坐定,澳得根问宋念臣:“柜头阁下是否在等波斯人?”宋念臣一怔,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毛皮还有半个月才能晒干,如果遇到波斯人,价格还公道,我们也想带点宝石回中原,宝石在帝都行市不错,能赚点钱。”澳得根直接道:“如果是这样,你们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来了。”宋念臣心里吃惊,脸上却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噢,听说西域冬天也下了大雪,他们可能被阻在路上了。”澳得根摇头:“他们大雪前就翻过了云岭,在触罗过的冬天。”触罗是突厥的西部属国,离这里大约四天的马程,宋念臣问:“那请教阁下,他们为什么不来圣山呢?”澳得根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商队在触罗西边的处月度过冬天,东来路上遇到了波斯人,领头的就是拉铁摩尔,他的商队死了几个伙伴,他的儿子也死了,无力赶来了。”安伯问:“他的伙伴是怎么死的?”澳得根道:“我不清楚,听说是疫病。”安伯道:“那不可能,疫病都是在夏天流行,天寒地冻的,不会有疫病,如果真有,当地人早把他们赶走了,也不会接纳他们过冬天。”澳得根转变很快:“您的见解很有道理,可能不是疫病。”宋念臣问:“那他们现在何处?”澳得根道:“在回波斯的路上,现在应该快到云岭脚下了。”云岭在大唐叫葱岭,是大高原上挡在东西方之间的最高山岭,翻过去就到了西域胡国中最强盛的史国,离这里至少有一个月的路途。
安伯问:“请问阁下,拉铁带的那些宝石…”澳得根道:“拉铁摩尔当时很伤心,不愿意再看到那些宝石,就把它们全卖给了我。”众人心里吃惊,宋念臣问:“那些宝石在阁下手里?”澳得根点头,宋念臣明白过来:“阁下来找我们,当然是不希望把宝石再带回西域。”澳得根又点头:“贸易不能回做。我当然希望把这些灿烂的宝贝送到喜爱它们的人手里。”原来澳得根想与中原商队交易宝石,宋念臣问:“我们也想带些宝石回去,阁下能否让我们开开眼,见识见识?”澳得根道:“当然可以。”虞大宏抢着问:“什么时间?现在可以吗?”澳得根:“现在当然可以出发,但至少七天后才能见到它们。”宋念臣道:“原来它们不在你的手里。”澳得根道:“这些宝石现在由我掌握,但不在大草原上。”
虞大宏心急,听说宝石还在远方,就认定澳得根手里没货,安伯向他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再发问,宋念臣问:“阁下能否说说都有哪些行货?”澳得根道:“我专做毛皮生意,对宝石是外行,临分别时,拉铁摩尔让我告诉柜头几句话:一斤红石,一颗鸽血,三斤蓝石,两颗猫眼。”虞大宏问:“那颗鸽血有多大?”澳得根道:“比苍鹰的蛋略大。”虞大宏惊呼出声,宋念臣和安伯心里也是震惊不已,这么大的红宝石实是惊世之物,他们经营宝石多年也从没见过。澳得根道:“拉铁说那颗鸽血出自蛇谷,是大秦皇帝皇冠上的东西,他冒着上绞架的危险才搞到手里。”
澳得根看着宋念臣,不说话,宋念臣问:“阁下既然想把宝石出手,为什么不携带东来呢?”澳得根道:“柜头阁下,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宋念臣笑了笑:“既然是做生意,当然想了解得多一些。伙伴之间贵在真诚,我们不敢交易来历不明的物品。”宋念臣和安伯心里充满疑问,拉铁摩尔手里握有这样的稀世宝贝,在越过云岭后却放弃东行折返回国,这已经是个迷团,澳得根控制着宝石,又存放在未名的地方,动机更是可疑。
澳得根问:“柜头阁下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打消您的疑虑,就不准备做这笔交易了?”宋念臣笑道:“阁下是商人,当然知道商人不能拿身家犯险。”澳得根道:“那对不起了阁下,我也信守这个规则,不强求柜头交易,打扰之处多多抱歉,欢迎去我们的营地做客。”说完就要起身,这个澳得根竟然宁可放弃交易,也不肯说明原因。安伯伸手拉住他,笑道:“阁下不要急嘛。咱们多年竞争,您能犯险到我们毡帐做客,就是难得的缘分,纵使生意不成,咱们今后也将成为朋友,朋友来了,当然要盛情接待,咱们多聊一会,让柜头尽地主之意,喝两杯水酒再走吧。”澳得根又坐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安伯吩咐达士可去准备酒菜,然后又问澳得根:“阁下来找我们,当然有两种准备,我想听听,如果我们接受阁下的要求,您准备怎么办呢?”澳得根很干脆:“我要一半的毛皮,宝石归你们。”安伯笑道:“如果那些宝石真如阁下所说,也值这么多。”澳得根道:“我没说过一句谎话。”安伯笑道:“我相信阁下的信誉,您宁可退出交易,也不以谎话息人,自然是个一言九鼎的信人。”这时虞大宏问:“阁下,不管交易成不成,我想去看看宝石,开开眼界,不知成不成?”澳得根道:“欢迎同胞去看,最好你和柜头、行脚一起,当场拍板。”安伯笑道:“我们当然想见识一下,但路途那么遥远,又在一个未知之地,来回半个月,万一这边有个意外,我们招呼不到,怕有闪失啊。”澳得根道:“实话告诉柜头,我邀请你们去也是冒了很大风险,如果我们不能成交,西返的路途遥远,风险无限,我们不能带着宝石回去,只能找个地方埋下来,等待明年再来交易。”安伯问:“阁下的意思是如果达不成交易,您就直接西返,如果达成交易,你再回来处理毛皮。”澳得根道:“我是这样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