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时,宝珠受了伤,忠恕全部的心思都系在她身上,现在没了牵挂,就细心探看着沿途的一切,尽量把路线和景物记在心上。可一天不到,他就发现这样做毫无用处,除了回望于都斤山,尚能看到北方淡淡的一条墨痕,前方和左右除了草原还是草原,一点标志都没有,不熟悉草原的人根本无法辨识方向。宋念臣和来蛮他们,全是依仗着马来引路,这些马拐来拐去的,走了这么多的行程,又是如何辨别一个特定的方向呢?忠恕想不通这些,心道当商队进入大唐,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的马全部留下。
只向南行走了一天,草原上的景物与于都斤山脚下就大不相同,天气渐暖,草芽渐高,不时见到成片的牛马羊群,与西部荒漠更是迥然不同。突厥人看到商队的旗帜,都远远躲开,不来骚扰,系马们来回奔驰,尽情在草原上放纵。宋念臣和安伯虽然不约束大家,但明显看出他们心里并不轻松,草原上一切都变幻莫测,他们肩负商队安危,一直小心翼翼。
南下的第三天中午,天空放晴,阳光把草原照耀得色彩炫艳,白云飘飘,仿佛伸手可探,这四个月来,除了风沙就是暴雪,天空就像被麻絮捂住了一般,难得看到一会太阳,现在沐浴着温暖阳光,听着阵阵驼铃,嗅着青青草香,感觉无比地惬意。忠恕此刻真正有了体会,为什么突厥人把太阳当作最大的神灵,他把脸朝向太阳,沐浴着神的光辉,心想宝珠如果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一定又要劝说加入萨满教了。
正在忠恕陶醉之时,只听达士可惊叫道:“柜头,看西面!”众人都向西方打量,只见草原尽头扬起大片的烟尘,正向东边滚来,忠恕一看就知道,西边有战场,战阵正向这边移动。宋念臣大叫:“布围!布围!”领先的来蛮立刻折了回来,达士可指挥着系马们把骆驼头向外紧密围成一个圈子,把马匹赶到圈中,将骆驼的缰绳全部串在一起,然后命令它们卧倒,所有人都站在圈内,除了来蛮高举着大旗骑在马上,其他人全部下马,抽出兵刃注视着西方。
西边的烟尘越滚越近,已经能听到阵阵的厮杀声,宋念臣高声吆喝道:“大家注意防护,别被流箭伤了,一会突厥人冲过来,就是刀剑加身也不能还手,谁出手,谁的份钱充公,家人也得不到抚恤!”达士可等人纷纷找东西挡在自己向前,以防被流矢射中。战阵逼近,大地抖动,已经能看清双方的旗帜,安伯站在忠恕身边,低声道:“是突厥在围剿敌人,一会看柜头的指挥,别乱出手,一定要保护好柜头。”
喊杀声越来越近,战场上只剩下突厥的旗帜,显然敌方的阵势已经崩溃,一顿饭功夫后,忠恕看清了战场的情形,一群穿着褐色衣甲的骑兵,正在拼命抵抗着身着黑衣的突厥骑兵的攻势,掩护一些骑马的老幼向这边逃跑,这些人离驼阵越来越近,安伯小声道:“好像是柔然人。”宋念臣叫道:“大家不要慌,听我的号令!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进来!”商队受突厥大可汗的保护,当然不能庇护突厥的敌人。
前面逃跑的人远远地就发现了商队的驼阵,一看到狼头旗,以为是突厥布置在前方的阻兵,都转向北方跑去,有几个骑者可能被后面的追兵逼急了,慌不择路,直奔着驼阵跑来,到了近前一看不是突厥兵,下了马就往圈子里跳,宋念臣大叫一声:“把他们扔出去!”一个人跳进驼阵,挥手大喊,也听不懂叫些什么,达士可抓住他的手臂,猛力一挥,把他摔出驼阵,系马们纷纷出手,把跳进圈子的人都扔了出去,他们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跑,这时突厥骑兵已经追了上来,张弓放箭,众人都被射倒。
这时只见一个女人骑着一匹大青马,怀里抱着两个小孩子跑了过来,几个突厥骑兵挥刀在后追赶,那女人一直扭头看追兵,信马由缰,直直对着驼阵奔来,冲到近前,大青马被卧倒在地的骆驼一绊,连人带马一下子飞入了驼阵,正面的秦长儒看来势太猛,忙向一边闪开,宋念臣抢上一步,抓住那女人的衣领一挥,一把将她摔了出去,安伯则一手接住一个小孩,抬手将他们扔到北面,他的手劲很是软和,两个小孩落地都还站立着,但显然已经吓懵了。那女人刚爬起身来,一个突厥骑兵已经赶到,手起刀落,把她脑袋砍掉半边,鲜血喷了前面的张健一脸。那骑兵砍倒女人,并不进犯驼阵,勒马挥刀,向那两个小孩跑去,那两个孩子看到母亲被杀,吓得胆都破了,呆站着动也不动,眼看两个孩子也要脑袋落地,忠恕血往上涌,正想出手,猛听一个人大吼道:“狗贼看我!”只见苏奴儿飞跃起来,身在空中,已抬手发出一箭,那骑兵的脖子被箭射穿,哼也不哼,一头栽下马来。苏奴儿脚一沾地,双腿一撑,身子飞起,正好落在那骑兵的马背上,他弯腰抄起一个孩子放在胸前,又去抓另一个小孩,这时其他的突厥骑兵已经追来,举刀向他背上砍去,苏奴儿不及抓人,回手用弓把刀挡开,两个照面,弓就被刀砍断,他顺手一扔,半截弓背打在一个突厥骑兵的脸上,那人大叫一声,捂着脸跑开,只这一耽搁,十几个突厥骑兵已经围了上来,苏奴儿拨马转了一圈,没能跑出去,忠恕再也无法忍耐,大喝一声,飞身扑出,挥拳击倒一个突厥骑兵,顺手抢过刀来,在马背上横纵跳跃,刀如光练,寒风扑面,围着苏奴儿的骑兵顷刻间被他砍翻一地,后面的追兵见他如此神勇,吓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上前。忠恕把另一个孩子抓到身前,对苏奴儿大叫:“快走!”苏奴儿抢过一把弓来,重新跃上马,忠恕向宋念臣这方一拱手,跟着苏奴儿向东跑去。
宋念臣这会都呆住了,万没想到最让他放心的苏奴儿会违抗命令冲出去救人。忠恕的激动早在安伯的意料之中,只是他身手远逊,等他伸手去拦时,忠恕已经身在半空,转眼之间把突厥人砍倒一地,和苏奴儿一起如狂飙般跑远了。宋念臣惊恐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商队受大可汗的保护,突厥本部和受突厥辖制的部落都不得为难商队,但商队不能结交突厥的敌人,更不能与突厥人为敌,现在商队的人把附离砍倒一片,是他们先毁了誓约,而且凶手又逃离,一会突厥人杀上来,这么大的商队,跑也跑不了,打又打不过,只有引颈受戮,虞大宏和安伽蓝脸都吓白了,身子直抖,宋念臣恨不得自己也骑马跑掉。这时突厥大队已经把敌人斩杀殆尽,涌过来把商队团团围住,宋念臣心如死灰,不知如何言语,还是安伯冷静,扯住他的手摇了摇,轻声道:“这时不能慌,一会我来应付。”
忠恕和苏奴儿各抱着一个孩子打马狂奔,也不管前方是什么方向,苏奴儿一边跑一边叫:“大勇,我果然没看错你。”忠恕也没想到沉默寡言的苏奴儿如此血性,问:“应该往哪走?”苏奴儿一扭头:“估计哪也去不了。”忠恕扭头一看,只见突厥骑兵已经呼喝着追上来了,为首的打着黄旗,知道这些是突厥最精锐的黄甲附离,他们不断发出呜呜嘟嘟的鸣叫声,传得非常远,而前方也有呜呜的叫声回应,可能是在传送围堵讯息。忠恕和苏奴儿座下是普通的驮马,又带着一个人,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如果被围上,再想跑就不可能了。忠恕微一思索,叫道:“苏小弟,你带着他们向东南走,走一个算一个,我去阻挡他们。”苏奴儿也不客套,接过忠恕递过的孩子放在身前,打马向东南跑去。
忠恕怕突厥人分兵追赶苏奴儿,拨转马头迎了过去,离得三四百步,抽弓搭箭,把为首骑兵的坐骑射倒,这是候君集传他的诀窍,突厥人只要落了马就毫无战力,倒下的马匹还能阻挡后面的马队,果然那死马又把后队的三匹马绊倒,忠恕不停手,连发十箭,箭不虚发,射倒了十匹马,突厥追兵见他箭术如此了得,散开队形闪避。距离他们二百步,忠恕停了下来,扭头看看苏奴儿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就拨转马头向北跑去,附离们紧紧追着,不断放箭,忠恕只剩下三枝箭,跑出一段回身放箭,射倒首马,然后再跑一段,那些附离知道他箭不多了,紧追不舍。此时一排黑衣骑兵从西北方斜插过来,在前方扎好了阻截的架式。
忠恕手中还有最后一枝箭,如果他向两侧转向,突厥人迟早也会追上,于是心一横,对着前方的拦截骑兵冲了过去,距离二百步,对方开始张弓发箭,忠恕用刀拨掉正对马头的来箭,马前腿还是中了两箭,好在扎得不深,那马已经被忠恕催得进入癫狂状态,也不知道痛,直直向前冲去,忠恕侧身捞住两枝射来的箭,反射回去,对方二人落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