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的正门同一般的公侯人家一样,寻常是不进人的,而今日明老夫人听到了明靖珩遇刺的消息,却是顾不得规矩体面,径直地走到了明府正门处等待。
云彦芷已经离开,明老夫人身后跟着的是彭氏同连兰芝,连兰芝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此刻明老夫人最不愿意听的便是女人的哭声,像是在号丧一般,让她觉得无比的晦气。
但连兰芝是客,且身份贵重,明老夫人不好说她什么,只看了一眼彭氏,彭氏会意,忙站到一边劝慰连兰芝。
也不知她低声说了些什么,连兰芝渐渐止住了哭声。
纵然如此,明老夫人心中仍是一片烦躁。
幸而没过多长时间,明靖珩便被人用软兜给抬回来了。明老夫人远远的瞧见那雪白的软兜上染着一团团暗红色,心中便是一紧,忙跑了几步上前去查看明靖珩的伤势。
因着失血过多,明靖珩的嘴唇如纸般苍白,瞧见明老夫人满脸的焦虑,便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娘……”
明老夫人见他还能说话,便知已无生命之忧了,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忙对明靖珩道:“阿寄,娘在这呢!你想休息便睡一会儿。”
软兜进了明府大门,没有回阔云堂,却是径直的抬到了明老夫人居住的乐宴居,将明靖珩稳稳的放在了东厢房的床上后,明老夫人方对抬人的四个兵士道:“辛苦四位了。”说着,便要向那四个人行礼。
明老夫人是长辈,又是一品的诰命夫人,那几个小兵如何也不敢受了她这么一拜,忙回拜过去。
“老夫人客气了,小的们是将军的亲兵,维护将军是应行的指责。”为首的兵士道。
明老夫人知道这些人大多都是四皇子手下的人,也不敢多问,生怕出了差错,只问道:“如今伤势如何了?可有什么大碍?”
彭氏在一旁,亦是附和的点头。
“老夫人放心,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躲过了要害之处,刺客只射中了将军的左臂,您放心,于性命无忧的。”
听到此处,明老夫人方才松了口气,彭氏见她眉头舒展开来,便劝服明老夫人道:“母亲,你放心吧,五弟年轻,身子骨又好,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定是出不了差错的。”
彭氏又问道:“可知刺客是从哪里派来的?”
那为首的兵士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彭氏顿时明白了几分。
明靖珩如今叛出太子阵营,转投四皇子,这上京城中,与他有仇的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自然是气不过兄弟的背叛,来解决这个叛徒的。
明老夫人自然是明白了,没有再说什么。明府的两个女眷齐刷刷的不再提起此事,只站在彭氏身边的连兰芝愁眉不展地问那刺客道:“可寻大夫瞧过了?这伤在手臂上,可有伤到筋骨?”
那兵士自然是听明白了连兰芝的言下之意,她是在问众人,明靖珩这只手臂会不会留下什么毛病。他毕竟是骑马打仗的将军,双手是要引弓射箭的,若是伤了筋骨,可就是伤了明靖珩的仕途了。
那兵士连忙回道:“夫人放心,大夫说了将军只要好生修养,自然是不会落病的。”
他这一句话,却是闹了在场众人一个大红脸,那兵士只知道明靖珩已经成家,又见连兰芝衣饰华贵,忧心忡忡,便擅自将她唤做了夫人。
连兰芝的脸一下子便红透了,只站到了彭氏身后,不敢说话。
彭氏心中嘲笑那小兵愚钝,但另一方面却是将余光看向了明老夫人。
如今云彦芷眼瞧着已经要下堂了,关押她的婆子来报,说是连和离书都已经签下了。
可对于连兰芝今后的身份,明老夫人的态度却十分暧昧,一直没给答话。
如今,倒是个试探明老夫人态度的好机会。
她私心里,自然是想要把这门面上金玉,内里败絮的婚事给了明泽效的。大周朝的规矩,庶子承爵是要降爵位一级的。连兰芝不能生育,只要两人成亲的时候够久,为了英国公府的面子,英国公同明老夫人怎么都不会让明泽效承爵了。
就算他如今已经受封了世子,没有子嗣,这个爵位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到她的阿敖身上的。
但连兰芝一心只喜欢明靖珩,如今云彦芷又给她挪了位置,只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不过,连兰芝嫁给明靖珩虽然是亏了些,但对她的阿敖亦是有益处的,时局如此,她也只好作罢了。
彭氏不由得瞟了瞟明老夫人,之间她坐在明靖珩的床边上,对刚刚那兵士话似是丝毫没有听到一般,虽不反驳,但也不赞同。
既然不反驳,那便好办了。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彭氏忙对那兵士道:“这位是连石海连大人的千金,暂住在我明府上的。”
那小兵不知道一群女人之间的风起云涌,自然是作揖道歉。
彭氏寻了银子分给众人后,便吩咐着下人将他们送出了府去。
明老夫人寻了把剪子,将明靖珩染着血的衣物剪了开。另一边的连兰芝马上拿起一块布巾给他擦洗起了臂膀。
毕竟是贴身丫鬟的出身,动作又快又好。
明老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做这些事情不如连兰芝,便丢开了手任她去做。
一边的彭氏见状,马上问明老夫人道:“母亲,五弟毕竟是成年了,您身子也不好……”
明老夫人没有说话,彭氏见状,又感叹道:“但现在五弟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我瞧着不如……”
没等她说完,明老夫人却是站起了身,眼眶微红,对彭氏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阿寄是我的儿子,不管他多大了,出了什么事,我都是要照顾他的。”
彭氏没再说话,她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的阿敖伤了,她作为母亲,也是会亲自照顾的。
由己推人,彭氏没再说话,只是对明老夫人道:“儿媳这就去给您准备东西。”
那厢连兰芝亦是将明靖珩的臂膀擦拭好了,彭氏见明老夫人满面的担心,便拉着她起身离开了。
待出了乐宴居的院门,连兰芝方责问彭氏道:“你刚刚为何不帮我?为什么不告诉老夫人让我来伺候五爷?”
彭氏越发觉得连兰芝蠢笨,但却也只能好言好语的同她解释道:“连姑娘,你尚未嫁人,又无婚约,让五弟到你那里养伤是好,但府中定会有人说闲话的。”
连兰芝挣了挣,正想反驳,却听得彭氏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老夫人忧心儿子,是怎么都要将他留在身边照顾的,何必上杆子找婆母的不高兴呢?”
连兰芝沉默了,她知道彭氏这话是在提点自己,若是她能过门,连老夫人便是她的婆母,忤逆婆婆,自然是不行的;更何况,如今她刚刚斗走了云彦芷,形势一片大好,这时候得罪了明老夫人,只怕是会对自己不利。
彭氏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又道:“不过也没什么,五弟那伤,怎么都是要养上一个月的,他就住在这明府里,你若想见他,便勤着去请安,难道还能见不到吗?”
连兰芝这方才明了,对彭氏微微一福身,道谢。
彭氏笑着受了她这一礼,心中却是对连兰芝越发的厌烦了。
乐宴居东厢房,听到彭氏同连兰芝走远后,原本躺在床上昏迷着的明靖珩却是睁开了眼睛,赔着笑,对明老夫人道:“娘。”
明老夫人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我要去问问太子,你给他卖命,为了他担贰臣这个虚名。就算说好了演苦肉计给四皇子看,但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这若是射偏了,你这只胳膊可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明靖珩忙陪着笑:“不会的,射箭的是太子的亲卫,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叫他射中指绝不会射到无名指的。您放心好了,就是瞧着吓人,没有大碍的。”
明老夫人心中仍是放心不下,但见儿子面色苍白,只得住了口,谁料那边明靖珩突然开口问她道:“母亲,阿芷她……可签了那封和离书了?”
明老夫人知道他挂念着这件事,她心中虽难过,却想着快刀斩乱麻,只点了点头。
明靖珩合上双眼,良久,方扯出一丝苦笑:“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断干净了,也好让我快点绝了这念想。”
明老夫人心中埋怨云彦芷心狠,她的阿寄,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何曾有过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老话里说月满则缺,谁知她的阿寄竟是狠狠的栽到了这个女子身上。
他轻轻的翻了个身,背对着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真是累啊……”
明老夫人心中难受,明靖珩此刻还挂念着云彦芷,自然是盼着她没有签那和离书,又回转的余地的,可没想到,云彦芷竟然这么心狠。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背,道:“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娘在这里呢。”
明靖珩失血过多,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了,暮春的正午,屋子里有些闷热,明老夫人便寻了一把蒲扇坐在床边给他扇着。
屋内一片寂静,扇子一下一下的挥动着,机械般的动作,明老夫人却是做的无比专注。
房门开合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声响,明老夫人看向那处,果不其然,是王妈妈走了进来。
王妈妈面色有些古怪,轻轻走到明老夫人身边,附耳道。
“老夫人,云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