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字体入目,昙枫兮心中又回忆起的,是父亲往日的音容。
小兮亲启
小兮: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你母亲的身边。
小兮,我们之所以隐居于此,正是因为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令人羡慕,甚至是害怕的秘密。
你也许还无法接受这一切,但是,这就是你的宿命。七彩朱雀琉璃佩和青凤玉坠的传人就是守护往生门的祭祀者。
小兮,我与你的母亲耗费了一年时光,希望改变你的命运,我们只想让你做一个平凡的人。但是,小兮,你只能去接受,去接受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我们昙家世世代代都与往生门联系在一起。小兮,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往生之门,以命换命,不入轮回……
昙枫兮跌坐在了地上,往生门,那个自己年幼时当做鬼故事来听的往生门竟然确实存在!
她失神的拂开衣领,用手指轻碰左肩上的七彩朱雀,它仿佛刻在了她的皮肤上。原来琉璃佩所积攒的灵气在这十五年来已然耗尽,必须吸食主人的灵气,否则便会瓦解破碎。
……,小兮,倘若着实走投无路,可以去找攉龙派的申屠许,他与我乃是故交,他会保你周全。
小兮切记,我去后,千万不可滞留此处。江湖凶险,非你可想。好好活下去,爹爹无法保护你了,你要努力保护好你自己,再面善的人,也会有其可怖的一面,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原谅爹爹……
昙枫兮手捧着书信,一时间,万种回忆在脑海汹涌翻滚
父亲抓着她的手教她练鞭法,为她戴上祖传的玉坠,为她挂上七彩朱雀琉璃佩。
“将来小兮当了新娘子,要爹爹把这本祖传的秘籍送给小兮!”十岁的昙枫兮,抓着昙正风手中的一本古书,不肯放手。昙正风弯着眉角,朗声笑道:“你若还是这么痴迷武学,一个女孩子家整日沉迷打打杀杀,怕是永远也得不到这本书了!”“那小兮永远待在爹爹身边,总有一天可以从爹爹那里找到!”
……
爹爹,那日我不是玩笑。我就是想要陪在你身边,母亲去了,我会跟着你,我愿意永远做个孩子。爹爹,你丢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昙枫兮抱着父亲的尸体,外面已然大亮。每日的朝阳升起,都是希望,是温暖,而今日,昙枫兮竟觉得这往日的光芒刺骨凄凉。
日头过于刺目,让她不由得抬手遮住眼睛。
她的心已如死灰。真是讽刺,昙枫兮苦笑,如今昙家就剩下了她一个。她却毫无防备与还手之力。
从父亲的书信上,她得知了父亲还未讲完的故事:在她的周岁宴上,大批刺客闯入,昙家上下妇女老少无不惨死剑下,祖父年老体衰,被刺客乱箭射死,母亲郁筝祭起断神鞭,让昙正风带女儿先行逃出。等到昙正风重回昙家,郁筝的身体已经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如果,如果没有这些人,她就有父亲,有母亲。她就不必与父亲在这十四年里孤独隐居,不敢涉足尘世。她本该有的幸福,却被这些卑鄙之人尽数毁掉!
昙枫兮仰面大笑,泪水滑落面颊,滴落在昙正风冰冷的手掌之上。
我不曾伤害任何人,我不想与任何人争夺任何事,我只想,拥有这种简单的幸福。
我不曾做错什么,为何,为何总有人,灭我族,杀我父!
我不曾施加给别人的痛苦,是什么正义道理,让别人可以施加于我!
昙枫兮发狂似的抱住了头,浑身颤抖。青凤玉坠闪着幽光,她左肩上的七彩朱雀越发张狂。这只朱雀的色彩开始变得更加鲜艳,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兮儿咬着嘴唇,一股腥甜之气溢出,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是痛苦,是无法压制的怒火和仇恨,它们在燃烧,在侵蚀她的善,她的纯。善良有什么用?照样守不住自己今生唯一的那点幸福。一味的善良反倒会纵容,那本该死的,本该遭报应的人。难道该死的不是他们吗!
黑虎堂!
父亲临死前告诉她,这是黑虎堂独有的暗镖!
昙枫兮紧紧握住手中的断神鞭,白色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清晰可见。
黑虎堂,这笔账我定会与你清算!
你让我今生所受的所有痛苦,我必千倍万倍的奉还与你!从今天起,我昙枫兮要为今天枉死的父亲,十四年前的母亲,祖父,昙家上下的每一个冤魂讨回公道!
昙枫兮拔下挽在发髻上的金钗,散下头发,拿起“浮沉”,抽出宝剑,银光一闪。
既然你们不义在前,就休怪我让你们今生今世生不如死!
一缕青丝,斩断的是她对善念的信仰与忠诚。
青丝落地,善念已尽。
既然我手握往生门,那我就让你们黑虎堂里的所有人,为你们的所作所为,用永生永世去偿还!
昙枫兮的一只眼睛因朱雀的凶煞吸灵而变色,一黑一紫。没有了善,没有了对生命,对自然的敬重,昙枫兮眼神中的阴森冷气,甚是渗人。
我要灭了你黑虎堂!
昙枫兮将“浮沉”放回了昙正风的身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一片火光。
火炬扔出,竟无一丝不舍,一丝眷恋。
爹爹,女儿不孝,无法将您入土,待到女儿手刃仇人,定会开启往生门,迎您与母亲一同归来,就此拜别。
昙枫兮俯身叩头,随后轻功一展,纵身而去。
不论用怎样的方法,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都要屠尽黑虎堂!
黑虎堂内。
坐在首位的堂主裴慎浓眉紧锁,身着黑虎崖袍,手中玩弄着两颗玉珠,眼神散乱,心事重重。
“堂主,神使回来了”
裴慎将手中的玉珠往桌上一拍,“快让他进来!”
“堂主,属下赶到乌山时,竹屋已葬身火海,屋内只有一具尸体,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甚至还有我黑虎堂的独门暗器夺魂镖。”
“什么!”
裴慎颓然坐回椅上,自己精心筹划这么多年,竟还被人将先一步。“翀继,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是何人所为。”裴慎转念一想,“等等,你说只有一具尸体?”
“正是。”
此人如此辛苦得嫁祸于我,想必定留有活口,他乌山昙家十五年前惨遭灭门,说不定除去这昙正风之外,还有其他昙家的余孽,若是如此……,“翀继,你去调查一下,十五年前昙正风逃出时,有没有将他的女儿带出来!”
“堂主真是机敏过人,无论是谁嫁祸于我黑虎堂,都是希望借昙家剩下的那人之手,来对付我堂啊”。
屏风后,走出来一名红衣女子,头戴紫薰金步摇,手缀赤金朱绫,端端的是一副狐媚相,却也有一番风情万种。
“堂主,既是留有活口,想必那火也是此人所燃。他既敢焚屋,那就一定是已将屋内重要之物转移,只要我们抓住此人,那往生门的秘密就一定为堂主手到擒来了!那世间一切的生死轮回,各门各派的存亡与否,堂主,可都抓在您手里啊。浠瑾先在此恭喜堂主了!”
言浠瑾伸手抓住裴慎的外衣,转手向外,轻轻拂去。“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裴慎单手挑起言浠瑾的下颚,反手抱起她走向后厅。
“恭送堂主!恭送堂主夫人!”
破庙内的白衣女子,浑身染血,手攥断神鞭,神情痛苦。
眼看着昙正风渐渐消失于火光之中。“小兮,救救我!救救我!为我报仇!为我报仇!黑虎堂,黑虎堂,黑虎堂”……
昙枫兮从梦中惊醒,她在惊慌之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干草之上,边上横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待到神志清醒,才想起昨晚遇袭之事。
昙枫兮低下头,看着尺尺素衣上的片片血迹仍是那么触目惊心。手抚染血白衣,她的眼前尽是昙正风死时看着她的场景。
“小兮,别怕……别怕……”。她无法忘记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她的父亲是为救她而死,她的手上浸透着她父亲的鲜血。一路的追杀,她深受琉璃佩吸灵之苦,又日夜忍受丧父灭族之痛,不是那一腔报仇的执念,她是无法活到今日的。
她站起身,捡起昨夜打斗所留的暗镖。
哼,黑虎堂,昙枫兮一声冷笑。
她走出破庙,冷冷地看向北方,不久之后,黑虎堂怕是要见一见血光了。
王城。
厉王府。
“秦不复,本王差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厉王身着紫金蟒袍,高居首位,尽是傲慢,珠冠下,是一双凌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目。
一名黑衣男子,单膝跪于堂下。
“属下已查明,十五年前,昙家长子昙正风确实携带一名婴儿逃离,但是,因其尚在襁褓,不可辩其男女。”
厉王竟在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秦不复,你可知昙正风在一个月前已死?”
秦不复由于面部被遮,无法看见其反应。但是,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一丝意外仍被厉王捕捉。
“不论是男是女,竟然一把火烧了祖宅和昙正风的尸体,正是让人惊讶。有着这样的狠心,倒是与他昙家历代行为作风大为不同。一旦此事在江湖上流传,此人定会成为江湖各派的追杀目标。”
厉王玩转着玉扳指,挑了挑眉毛。“如今昙氏一族竟被灭了个干净,唯一剩下的这个线索可不能先被别人夺去。”
秦不复抬头看了看厉王,疑虑与怀疑之色溢于言表。
“通知他的老朋友,让他做好准备。只要演好这出戏,往生门,就将为本王所控!看他高高在上的太子还能有什么胜算!”
“是。”秦不复系好面罩,退出堂下。
厉王随意地轻抚蟒袍,秦不复,若不是有这痋毒,想必你也不会做出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