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死者逝去,魂魄即入轮回,反反复复,尝尽世间千百事。
世人皆言,因果循环,今世之债来世必偿,今生作恶,来世伤悲;今生善果,来世无忧。
破轮回因果,即为往生。
——往生门序
(通过往生门的魂魄,不是再次的轮回来到下一世,而是重复经历上一世的命运。但是世事皆有例外......)
秦不复睁眼时,身在黄泉。
黄泉大道上皆是白色灰色的石子,远方那永恒不变的日落,永生永世不断燃烧着。
秦不复站起身,脸上的面具很轻,不妨碍他看到那长长的,拥挤的奈何桥。奈何桥上,每个人都低着头,傀儡似的迈着步子,一片寂静,只有那忘川水的流水声。因入轮回的人太多,为了洗去他们的记忆,疯狂的巨浪,拍打着奈何桥。那原本清澈的水花,流过奈何后,变的五色斑斓。
秦不复迈出脚,却被一透明的屏障挡住。而他身边不断有人往前走去,却没有任何阻碍。
秦不复苦笑起来,险些忘了,他已经不能入轮回了。
那日他以一魂三魄为易,强送灵儿入了轮回,转世。
如今他又重新跪坐在往生门前,从身上撕扯下一血布,咬在口中,让烮孤再次割下自己的一魂三魄。
割魄之术,非常人所能受。
完成之后,秦不复已经身处血泊之中,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微微挣扎着张开的双眼中,仍然只有昙枫兮一个人的身影。
灭存毁灵,换君重来。
烮孤扶起秦不复,掌对掌为他输送阳气,以他如今这一魂一魄,怕是难以再和正常人一般。
秦不复强忍住痛苦,冷汗从他俊朗的脸颊上滑下。
代价,偿还......
秦不复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三道巨大的划痕,他漂亮的剑眉完全被割裂,容貌已经尽数毁去。
“如今你只剩一魂一魄,只剩下最后一次的机会了……你又何必如此……”烮孤用灵力幻化出了一个黄金面具。“带上吧,它可以护你在人间平安,但是这两魂六魄的缺漏以我的能力,是无法补上的。”
秦不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牵动着脸上的伤口,疼的他浑身微微一颤,“这样就够了。”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拿出袖中的七彩朱雀琉璃佩,祭向落日余晖。一缕灵魄流出,光亮之间,出现了一人形,人影的额头部位,被鲜明地标记上了一个“往生”字样。
透明的人影绕着秦不复转了很久,那是储存在潜意识中的眷恋,缠绵与缱绻。
秦不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手指穿梭在银光之中,“去吧,我们会见面的,”面具下的脸微微笑了起来,“相信我,我会找到你的,我会改变你的宿命……”
那缕银魄这才缓缓升起,向着黄泉的尽头飞去。
秦不复一直目送着她离去,消失在了尽头。夕阳如血,无边的,是孤寂与荒凉。而这里,会是他最后的归宿,他将在这一片白沙之中,永生永世地独自一人,徘徊在黄泉之中。
忘川水灭前世因果,奈何桥消痴人执着。
人间,阳世,仍是一片明媚春光。
带着黄金面具的黑衣男子立于一枫树之上。看着走走出出的女人,出来的人手里都端着血布和血水。
门口来回踱步的,是昙正风。
一声婴儿的啼哭,让树下的人,树上的人,都轻轻呼出一口气。
别怕,这一世,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
至少,这一世,我还可以陪在你身边……
昙正风下意识地往枫树上一看,却没有任何人,却见那枫树叶绚烂如火,不禁让他眼前一亮。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正风,筝儿如何了?”烮孤从客房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却让昙正风十分疑惑,仿佛是,感叹,和一闪而过的犹豫。
但一切却很快被他忽略了,“筝儿生了,之前因为太过闹腾,猜测是个男孩,不知是真是假。”语气里尽是幸福。
烮孤这才笑了笑,“怕是要猜错了……”
“少爷,可以进来了!”
昙正风向烮孤点点头,“那正风先进去了,师父您先去正厅吧。”
烮孤站在门外,听到屋内一片笑语欢声,心中却是悲凉不已。“下来吧。”烮孤也不看,仍是盯着屋内。
带着黄金面具的男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身手矫捷。
“这,已经是第三世了吧……”
面具后的脸轻轻地笑了,但在外人看来,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有那面具上的罗刹鬼,和一双包含感情的眼睛。
“来昙家吧,守在她身边,保护她,可能也只有这几年了……”烮孤伸出手,现出灵力,在他眼前一挥。
男人感觉脸上一紧,面具就好似嵌到了脸上一般。
“这是我能够最后给予你的礼物,在她出世前,我来到昙家,翻了翻之前我所没能看到的秘法,你也不希望她永远看不到你的脸……”烮孤袖子一展,独自走了。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便走到池塘边,在水里赫然出现的,是秦不复那张英俊的脸,两道剑眉,不禁察觉地抖了抖。
烮孤离开前,告诉昙正风,秦不复是他收的另一个徒弟,武功很好,但是无处可去,就让他留下保护昙家。目前江湖上觊觎往生门的人开始蠢蠢欲动,小心是必要的……
昙正风应允了。
后来,昙枫兮一天天长大,他有一点发觉,觉得这秦不复对他的女儿十分的在意,就好像是,时时的在保护她,时刻都可以为她而死。这秦不复来的时候,已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心性却好似已经活了很久。
但是既然是烮孤介绍的人,昙正风是一百个放心。
他早已将秦不复当做家里人一样看待。
昙枫兮不比平常的孩子,虽还不到一岁大,却已经如同两三岁的孩子一般。
她小小的,但已经能说简单的话,走路还是跌跌撞撞的。她却一直缠着秦不复,睡觉也不愿离开秦不复的怀抱。这不禁让昙正风夫妇俩有些吃味,就连昙枫兮那年龄已经过了百的祖父昙连贤,都开始不满的抱怨了。
“秦小子上一世是不是和兮儿有什么瓜葛,让兮儿如此亲近与他?”神神叨叨的昙连贤,都想要开往生门查一查秦不复的前生后世了,让餐桌上正哄着昙枫兮吃饭的秦不复一个踉跄,险些把昙枫兮摔在地上。
“秦小子,敢不敢让老夫查查呀……”昙连贤邪恶地笑着,拄着拐杖,看着秦不复脸上的慌乱。
昙正风一把拦住自家父亲,想要让他回房间。老头儿毕竟年纪大了,也抵抗不住,只能让自家儿子给拽走。边走,嘴里还一 边嚷嚷着,“秦小子,老夫能知道你上辈子对兮儿干了什么!……”
郁筝无奈的笑了笑,给秦不复夹了菜。“师弟,多吃点儿,兮儿真是麻烦你了……”
秦不复怀里抱着昙枫兮,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听到郁筝的话后,他抬起头,“不会,兮儿喜欢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他脸上洋溢的满足让郁筝愣了愣,之后又理解似的笑着。
秦不复喂完了饭,想要将昙枫兮放在椅子上,却见一只小手紧紧地拉住他的袖子,小脸上写满了倔强和固执,她抓住他的胳膊蹭了蹭,将满嘴的残渣尽数擦到了他黑色的衣袍上,让他看了哭笑不得,心里又出现了一丝久违的惆怅,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上一世为什么要以萧桀为重要点,而不是直接来到昙家保护昙枫兮,害的她又吃了那么多苦……
最后,他只得将昙枫兮抱在怀里,不好意思地冲郁筝笑了笑,这才端起碗准备吃饭。
郁筝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几番下定决心,叹了口气,“不复,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秦不复听后,放下碗,给昙枫兮换了一个睡觉的姿势,见她在他怀里睡得香甜,这才放心下来,对郁筝说,“师姐有何事?但说无妨。”
郁筝说:“师弟,想必也听说了江湖最近关于往生门的流言变得愈发多了,若是我与正风出了什么事,希望师弟可以护着兮儿长大……”
秦不复听后,重新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怀里的昙枫兮,看了很久。之后,他笑了一声,声音里竟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凄苦之意。
“不会的,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郁筝看着他的眼睛,那种不容侵犯之感让她有些诧异。
“师弟……”
“兮儿需要你们,就算拼尽全力,我也会好好保护昙家……”
秦不复紧紧握住了拳头。
郁筝刚想说什么,却被一脸严肃走进来的昙正风打断了。
“筝儿,我可能需要去一趟攉龙派。”
秦不复听到这儿,猛一抬头,攉龙派怎么了?
还好在场的人都关注着昙正风手里的信,并没有注意到秦不复的反应。
“申屠许的儿子死了,死的很蹊跷。”
“小忌?”
申屠忌?!
他怎么会死?按照上一世的记忆,申屠忌是不会死的。难道发生了什么差池?往生门是不会错的?天命?……
“一个那么好的孩子……”郁筝忍住了颤抖的声音,“正风,我和你一起去。”说着,手里一扯,将身上的断神鞭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