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车，让司机开车，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父亲的手术在交齐医药费后，定在了明天早上，母亲和我回到家放下行李，随便收拾两件衣服到医院。第二天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十二个小时高强度手术后，父亲被医护人员推出来，这一次甚至没有直接进重症监护室。
母亲和我都很高兴，在床边守着父亲醒来。
病痛和手术的折磨让父亲越加苍老，曾经英俊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人迅速的消瘦下去，手背上已然可以看见鼓起的青筋，视线也浑浊，看向我和母亲的时候都没有焦距。
我背着父亲偷偷擦眼泪，听见他无力有苍老的声音，“素素，爸爸对不起你，得了这个病就该不治了，反正也没几年活，现在还连累你无家可归……”
卖房子那么大的事情，我们瞒着父亲，可没瞒住，他一直很反对，现在手术刚醒来就还在惦记这件事。
“不，爸，求求你不要说这话，如果没有你们我就只有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世界那么冷，我不能没有你们。”我痛苦的抱着父亲，泣不成声，“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老了也担惊受怕，是我的错。”
父亲艰难的拍着我的背，就像拍着小时候无数次从地上摔倒后哭着爬起来的我，“不哭，乖囡囡不哭……”
这温暖有沙哑的声音是如山的父爱。
我却无以为报，低下头，甚至不敢看父母的眼睛，“妈，等爸好了以后，我想带你们回乡下老家，我的身子越来越重，以后孩子出生，开销不菲，到时候三张嘴吃饭却没人挣钱，卖房子的钱迟早会有用完的一天，可养孩子却是个无底洞……”
母亲的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眼底满是痛苦的怜惜，“可是因为凌峰，所以……你们到底怎么了，要不妈妈去求他，求求他就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妈！”我摇头，压抑住听到这名字时心底开始无边无际蔓延的苦涩，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们不合适，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而且是我说的分手，你不要去。”
“你怎么那么傻，干什么说乱七八糟，有什么是过不下去的，有个男人依靠也好比现在孤零零一个人，你现在这样以后可怎么办……”母亲拳头一下下敲在我的肩膀上，可她根本没舍得用力，最后哭得不能自己趴在我肩膀上。
父亲也在擦泪，苍老的脸越发显出老态，我看得内疚痛苦，“爸，你要好好休息，别担心这些，我们不走了，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养活我们一家人。”
父亲却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这本就是个大城市，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与其痛苦挣扎，不如回老家，等我出院了我们就走。”
母亲也点头答应。
我出了病房，联系穆老师，阿玲不在国内，想来想去能找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说了我要停薪留职的事，穆老师点头答应，很是伤感。
有生之年，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
自从和穆老师电话联系后，我就再没有回学校，手机号码也一并扔掉，学生同事，全都断了联系，只有阿玲，我发了唯一一条短信，告诉她我要离开的消息。
一个星期，父亲就出了院，出院当天，我们就买了会老家南城的火车票，替父亲和母亲买了卧铺，我自己则是硬座。
离开这天，天空带着浅蓝，万里无云，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桃花开了又谢，小鸟一去不复还。
再见，这座耗尽我所有爱恨情仇的城市。
有些人，有生之年终不能再见。
油菜花盛开的时节，火车“哐当哐当……”穿过一边原野，在偏僻的县级市南城停下，终点站到了，我和母亲扶着父亲下了车，老家还有一位远方族亲在月台冲我们挥手。
那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手掌布满厚厚的老茧，笑容淳朴真挚。
父亲拄着拐杖上前，拉着我和这位表叔认识，从父亲和他的言谈中我才知道，他也不过比父亲大五岁，今年五十六。
可他站在父亲面前却仿佛是差了辈，我心中难免酸涩，活着，真的不容易。
表叔带我们借助在他家，从火车站出来，上了去市郊的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小山村，表叔家条件也不好，一层小平楼，五间屋，这五间屋里还有一间房是厨房和猪圈，一间客厅，表叔一家占了两间，留给我们只有一间空屋子。
最后没办法，只有母亲在房间里照顾父亲，我在客厅打地铺。
“虽然是亲戚，可这关系也是一表三千里，如果你们是过来玩儿几天，走亲戚表婶我也欢迎，好肉好菜的招待你们，可你们这是要长年累月的住在这家里，虽然粮食米面都便宜，可平白多了三张嘴，也够呛，你表叔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挣不了几个钱，这住宿费一个月怎么也得一千吧。”表婶在我们刚放下行李时，就明码标价，她烫了头发，花了口红，打扮得妖妖娆娆的模样比表叔年轻太多，看上去就像是两代人。
常年借住给房租自然是应当，我和母亲没说什么，当即就给了，可谁知道表婶仿佛却把我们当成了摇钱树，今天生活费一千，明天水电费一百，后天来垃圾费，大后天……来来回回一个月从母亲那里要了三四千块，最后母亲没法填这个无底洞，只得委婉的和表叔说了。
表叔气得在吃饭时当即摔了碗，脸色很不好让表婶还了钱，看我们的目光也不如刚开始的热切。
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们如今不过寄人篱下。
母亲红着脸拉着我到屋外，未免父亲听见，我俩说话声音很小，“南城的房子我看了，好点儿的两室一厅一千五、两千，若是找个装修差点儿的一千二块也行，现在这样，我看我们还是搬出去，家里饭菜省着点儿，总好过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