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她们,也是这样吗?因为愿望。是愿望而存在的吗?”辰月问道。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风子她们是和愿望是画上了等号。这是个不公平的等号。
愿望借着人变得真切,有了实体,拥有着毋庸置疑的重量。它们摆在辰月面前,始终在占据着他存在一部分,搁在心里。
但是,另一方面,人的存在呢?他明白他有点执泥,他的执泥甚至于毫无理由,好像在问好的东西,它们有什么错。正常的人不会问这些。
但是——他还是要问,他要和自己过不去。
因为那些女孩,她们像是变成了愿望的容器,装得是愿望,而她们本不应该如此,她们的存在本不应被定型,如同被塑造。她们应该更为广阔,更为的丰富。
就算是,她们是如昙花一现那样,只存在于短短的瞬间,但是那种存在的无限的可能不应该被断绝。
过了很久,女孩才开口。“是的,我是犯错了吗?”,她的样子是迷蒙的,她是疑惑的,就算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可女孩还是怯懦懦地进行了道歉。
“不,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辰月突然醒悟,暗自愧疚。此时,他又何尝不是对眼前的少女不公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辰月问道。他决定转移话题。
“从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看着,看着。不知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用的是稚嫩声音,轻盈空灵,说出来却是沧桑,当然那沧桑也是小孩式的沧桑,尽然经过时间的消磨,可是世事未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所以沧桑只是纯粹的沧桑而已。
“我等待着。看着不同愿望的实现,看着它们产生,看着它们消失。一直。”女孩再次说。
“你一个人吗?”辰月问。
“这里,以前只有我一个。”女孩回答。
“不孤单?”
这话如闪电脱口而出,他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多么的理所当然,多么的顺理成章。他想起过去,想起在遥远的过去,记忆中遥远的他就是如此认为的——如果只有一个人,剩下只有自己一个,那么太可怜了。——但这只是他认为而已。
“以前不知道,因为没见过,但是现在知道了。”
女孩低头。风起了,偶然得像特意一样。
辰月望着风中的女孩。她身上洁白的长裙在风中鼓动,她赤着脚站着,脚指头微微地陷入松软的泥土,但也是同样的洁白。而她的双手是纤细的,洁白的纤细,它们无力地下垂,也因为纤细,甚至连风也能托起。
“你要交给我什么?”辰月问道。
“是这些。”
女孩抬起头,绷紧的脸缓缓松开,她手掌握紧,再次摊开时,七颗闪着光的宝石出现在手中。
说是宝石,这也许并不准确,因为虽然它们是宝石的大小,形状是圆润的,也闪烁着光,可是与宝石璀璨的沉重相比,它们显得更为地轻盈,那光也是柔和的,倒是和小时候玩的玻璃珠相似。
真是漂亮。
当它们落入手中时,传入皮肤的是微微的温热,接着在安适的温热中,珠子正一点一点地融化,变成细小的颗粒,渗入身体之内。
它们在血液内奔流,充盈着全身。耳边逐渐充斥起各种声音,无序的,倾轧的,声音嵌入声音之中,简直像无数的人在自顾自的说话。那是来自往昔的话,随后脑袋里,原先意识的惰性被打破,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失落的记忆在回归,意识在骚动。
这并不是一个舒服的过程,记忆与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晕眩,天旋地转般颠倒,人仿佛像陷入了一个漩涡,被撕扯,被搅碎,分解成细沙般的颗粒。
肉体、精神还是灵魂,无论是概念还是实体的,此时对它们的感知已经模糊,对它们认识也被瓦解,这成了另一种的晕眩。
双重的晕眩,认知的消失,人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在重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仿佛从一处苍凉的荒原归来,几分萧索,几分寂寥。他的记忆被补全,过往的一切,以微妙复杂的方式,连成一束暧昧不定,虽是迷蒙但总算可以的完整脉络。
而这种完整却是以另一种的缺失和不完整为代价。
所有的人死,只剩下他一个。只有他逃脱了那个主神空间。
幸福,要幸福。
辰月惨声一笑,长叹一声,呼吸一顿,最后也是一笑,那种放松的笑容。这是双重的慰藉,既是给他们,也是给自己。
“你们真是——”
体内涌起久违的力量,汹涌澎湃,如同岩浆炙热,强大得仿佛能击碎一切。但是与此同时,虚弱也在缓缓地蔓延,力量所到之处,它也相随,越感觉强大,越感觉虚弱。
“还是,最后被你们摆了一道,你们这些家伙——”
辰月也无意去厌恶这种虚弱,也无意去驱逐这种虚弱。至少,他觉得这份虚弱是真的,没有一点虚假,没有逃避的必要。
“所以现在放心了,我现在过得还好,算过得去。你们这群家伙到最后都不让人安心。”
辰月笑着说。此时,他是想要好好地品味一下这份重新得到的感情。可是,他心中也有太多的疑问。
“我想问——”
“到这里了。”女孩突然说道。“大哥哥,期待,我们再次地相见。”
少女的身体正一点点地在消失,化作光点,飞向天空。
“等等!”
辰月伸手,想要阻止她,但是笔直地,手穿过了少女的身体。
“为什么这么的突然,你是要逃避吗?”
情急之下,辰月动用了自身的原本的力量。少女见此,却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哥哥如果想要解决问题,那么去追寻追寻愿望,去实现它那些和你因由际遇的愿望。”
少女消失了。辰月对着空荡荡的木屋,望着木板上的幽黑,心中怅然若失。旧的疑惑减少,新的疑惑增加,这一增一减,浮浮沉沉,像是诱饵,要把他引向一个未知的境地,一片深邃的漆黑之中。
那个存在于梦境中的光球,他濒死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和自己因由际遇的愿望。
风子、玲子、贵子、古河渚。不是单纯的名字,几个符号,几声语音。它们是真正真正实实的存在。有着无可置疑的实感。
而这每一个存在现在对于辰月来说,都是由无数的问号构成。每一个存在都牵扯着丝丝缕缕的思绪。它们占据着辰月内在的一角,不断地滋长,挤压,挤压,再挤压。生命的重量倾压在他的身上。
一层一层,他仿佛身处复杂迷宫之中——无数的岔路、转角,死胡同——道路细枝末节,不断延伸。它无法完整地被把握,每次的选择难以辨明绝对的正确与否,或者是正确只是错误的开始,有时终点也只是另一个的起点。
他身处于一个迷宫之中,而这个迷宫可是只是一个更大迷宫的一部分。
他有点迷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