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四人乘坐电梯转到旁边的美食城,再上电梯到二楼,我一看,叫什么口味居。招牌上的几根红辣椒说明这是家川菜馆或者湘菜馆。
选了窗边的位置,一番谦让之后,我跟席律师坐一边,侯律师跟柳律师坐一边。四人坐下后,穿着青花瓷旗袍的服务员笑吟吟地递上来菜单。
席律师把菜单拿给我说:“钱法官,您随便点吧,没事,我请客。”
我接过菜单顺口说:“还是我请吧,第一次跟大家见面,应该的。”
席律师说:“不不不,肯定得我请。您能吃辣的不?”
我翻着菜单,扫了一眼,发现鲍鱼、鱼翅什么贵的都有,开始犹豫自己要请客的决定是不是有些冲动,就合上菜单说:“不太能吃辣,不过随大流,辣的提味,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你们点吧。”
这时,侯律师说了句:“点个干锅鸡,让钱法官尝尝。前天小柳过来吃,不是回去说挺好的么。是不是啊,小柳?”
他扭头问小柳。柳律师居然不置可否,装作看菜单的样子。看着侯律师一直盯着他看,只好抬头说:“哈哈,我也不太记得了,席主任和钱法官都见多识广的,他们俩决定吧,哈哈。”
我觉得真是奇怪,自己前天吃过的也能不记得。我好奇地看了下菜单,找到侯律师说的这个干锅鸡,原来全名是虫草干锅鸡块,488一份,吓得我吐吐舌头。
席律师面无表情地扭头问我:“钱法官要不要试试干锅鸡?”
我忙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个是虫草干锅鸡,一听就华而不实的。”
席律师很赞许说:“就是,佳星你自己又不吃肉,乱点这些华而不实的干嘛呀,都是自己人,又不用装面子。”
侯律师接了句:“我不吃肉钱法官要吃的啊。”
我看场面又不自在了,就转开话题,问侯律师:“你为啥不吃肉啊?”问题一出,柳律师的嘴角一动,冷笑一声。席律师也不说话,只顾饭菜单,又是一阵尴尬的不交流。
席律师终于翻了两遍菜单后,对一旁等候已久笑容僵化的服务员说要个干锅花菜、千炖豆腐、上汤娃娃菜和农家小炒肉。我的天,完美地绕开了所有贵的菜,服务员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问还要不要别的。
席律师打破四人无交流的沉默,算是回答我的问题说:“佳星啊,也是信佛的,只吃素。这次就多给佳星点些素菜吧。钱法官,你看还要点什么荤菜吧。”
我看她只点便宜的才,连忙说不用了。
她坚持说:“不行,我们不能为了佳星大家都吃素,这次是请您的,您必须点。”
我只好说:“行,那来个香麻豆腐吧,我看着图片里还有肉沫,应该味道不错。”
侯佳星一听我这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
席律师一听我点个挺便宜的,马上合上菜单,用很冷漠的语气跟服务员说:“姑娘,赶紧上菜啊,我们是老客户,另外,米饭各来两份。”
服务员有些不甘心,试探性地问:“既然你们是老客户,我们这里的豆花黑鱼羹、川香扇贝都特别好吃的。”
席律师慢慢地抬起头,淡漠地看着服务员说:“我们赶时间,请赶紧上菜,ok?”
服务员收起笑容,拿好菜单下去了。
她对服务员可真是没耐心,我在边上也觉得挺没面子,就说了句:“这个服务员挺负责任的,所以才推荐几道菜。”
席律师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啊,她就是想多上菜,多提成。”
对面的柳律师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对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侯律师不知何时拿出一个手串开始跟数佛珠一般玩弄,对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席律师点完菜,也开始点开手机,不时回复着别人的信息,很忙的样子。只有我,讪讪地不知该说话还是该玩手机,心里开始后悔参加这个不尴不尬的饭局,都不认识,没有共同语言,硬凑在一桌上。
可能注意到我的尴尬了,侯律师突然问我:“钱法官有什么信仰么?”
我刚刚听到席律师说侯律师是信佛的,就说:“我挺爱读佛教的一些启发性的故事,不过我也不排斥其他的宗教,可能是我境界太低了吧,只要是追求真善美的,宣传正能量的,我觉得都值得信仰。”
侯律师摇摇头慢悠悠地说:“唉,信仰啊,应该是很严肃的事情,嗯,我是佛教徒,你身边的席律师也是佛教徒,但我跟她,还有大多数的佛教徒都不太一样。”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我看到柳律师和席律师都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就问了句:“所以你吃素?”
侯律师继续慢悠悠地说:“是的,不过,今天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以后,有缘的话,我再给你讲讲吧。”
菜陆续端上来,都是小炒类的小菜,很快菜就上齐了。席律师终于放下手机,对大家说:“都是自己人,可以开动啦,都不要客气啊,钱法官,如果不够吃,咱们就加菜啊。”
柳律师和侯律师也分别放下了手机和手串,拿起筷子开动了。
我看到侯律师竟然在吃小炒肉里的青菜和青椒。心里暗笑,这不是粘着肉么,还是用猪油炒的,也算是吃素?我就感慨了句:“没想到现在中国信佛的还挺多,在座四个人就有两个了。”
侯律师很不屑地说:“我跟席律师不一样的,我现在是一个很特别的教派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这样吧,等你确实有机缘了,我们再聊吧。”
“还挺神秘”,席律师呛了一句。侯律师停下筷子看她几秒钟,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又把筷子拿起来。
突然桌子上手机响起,席律师扭头一看,哎呀一声,赶紧咽下口中食物,一甩头发把手机放在耳边,极尽轻柔地说:“主任啊,对,对,我们在吃饭呢,我告诉你啊,特别优秀,真的,我你还信不过嘛,对,对,你在机场啊,那来不及参加了,好,好,你打车吧。”
挂上电话,席律师又是潇洒地一甩头发,不无得意地对我也对大家说:“主任的电话,他说他还在机场,来不了了,没事,下次让他做东请我们吃饭。我可是在主任面前老夸你了呢,主任本来真的想见见你。”
我笑着说:“总有机会的,不是很快成为同事了嘛。”
本来也没多少菜,加上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很快吃完饭,大家起身,我刚拿出钱包,被席律师拦住说:“哎呀,说好了我请,你们都不许动。”
然后她带头起身走向柜台,我们三人也随着站在一边。
柜台后的服务员说:“您好,总共216元,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席律师说:“我有券。”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券。服务员双手拿起券看了下,说:“不好意思,您的券过期了,上面写着自2016年9月10日起7天内用完,您看今天都18号了,不能用了。”
席律师两眼瞪圆,说:“姑娘,怎么回事啊你,这不才超过一天么,怎么做生意的啊,欺负我们这些老客户啊是怎么着?”
姑娘说:“不是这个意思,过一天也是过了,我没办法做主的。您看您是不是现金或者刷卡呢?”
“嘿你这姑娘,怎么办事的?我有券凭什么刷卡?你说过一天就过一天啊?我告诉你,你这券有问题,上面的7天本来就有两种解释的,要么是7天,要么是7个工作日,这中间隔着周末,去掉周末两天,我哪里超过7个工作日了,你说?”
姑娘有些委屈但耐心地说:“怎么会有工作日的说法呢?我们酒店是每天都开张的,当然是每天都算啊。”
席律师脸一横:“嘿,你这说法太片面了,只管自己啊,我们周末要休息的,而且是国家法定的休息日,我们当然要算工作日,你这种解释无效。”
我看到姑娘的脸有些红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本想说自己付了算了,转念一想,如果我今天付了,席律师这张券就彻底白瞎了,谁知道她什么脾气,况且侯律师和柳律师都在一旁笑着不吭声,我也就别出这个头了。
姑娘拿着券愣了下,仿佛突然看到救命稻草,说:“您看,这上面写着,如有疑义,最终解释权是归我们酒店的。”
“这个啊,更是无效的,姑娘,我是律师,今天不收费给你上一课,那个7天使用完毕的条款叫格式条款,当存在两种不同的解释可能时,只能做对出具一方不利的解释,也就是说必须按我理解的7个工作日使用完毕。至于最终解释权归谁,姑娘,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最终解释权肯定归法院啊。你们这样写了也就自己乐呵乐呵,还能大过法律?”席律师越说越来劲,还自己带着节奏。
姑娘听了彻底不知怎么应对了。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估计是领班走过来,说:“怎么回事啊,让客人怎么大声。”
姑娘委屈地说:“她的券过期了,还说要打官司。”
席律师不依不饶:“怎么回事啊你,我什么时候说打官司了,这不是在跟你沟通嘛?我说了打官司了嘛,啊?”
领班看周围人越聚越多,就跟姑娘说:“算了,才过期一天,给她结算了吧,没事,会计查账你就说是我说的。”
席律师说:“就是嘛,还是您活络。”
总算把帐给结了,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心里急着去车站坐车,但也不方便表露出来。席律师走过来,大家一起乘电梯下楼,气氛有些尴尬,我有尴尬化解强迫症,就没话找话说:“这小姑娘真没社会经验。”
席律师马上接了句:“就是,这券本来就是在她家吃饭后给送的,现在又不认账了。”
侯律师来了句:“她不是不认账,是觉得日期过了。”
席律师抢白一句:“那得看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了。”
之后又是沉默,一直到楼下。出来大门,顿觉迎面而来的晚风甚是清凉,我大吸了几口,说:“那谢谢你们啦。我今晚就回去了,很期待跟各位成为同事。”我自己都赶紧最后这句话有些言不由衷。
席律师说:“好的,我们留下联系方式吧。”
我说:“对对,也留下微信,方便联系。”
柳律师说了句:“钱法官留他们两个主任的联系方式就可以了,哈哈。”
我说:“好的。”
侯律师说要赶地铁回家,柳律师说要去办公室加班,席律师说跟柳律师一起去办公室,我要去车站,就这样四人分头走了。
今天面试的成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律所的面试跟公务员那套繁琐的笔试面试政审体检不同,只要有能力就有人愿意要你。但能够立刻得知侯律师与席律师存在这么明显的不和,却是我意料之外的收获。这种矛盾是成年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玩的一个游戏而已,但就是这个游戏,这种理念,却最终葬送了一个蓬勃发展的律师事务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