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隔着一个十九, 徐海经神色不改，就这般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身为女子, 应在家中修身养性，这些酒楼茶肆, 还是莫要再来了。”
大概他还不知道，这茶楼是宋清娴在幕后打理的，倘若知道了，怕是还要说她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可是，这些究竟与他何干？她娘尚且不管的事情, 他一个外男, 又无亲无戚的, 凭什么越过来指点她如何当一名女子？
宋清娴险些抓起身旁的茶杯砸过去, 然而在她有所动作之前, 却是十八率先出了手。
“哎呀！”如同十九一般, 本来稳稳挂在房梁上的十八突然掉了下来，手中的茶壶脱落，茶水洒出，不过这一回十八掉落的却是徐海经身后，茶水湿的是他左侧的大半个袖子。
衣摆湿了倒无妨，衣袖湿了黏在身子上却极不舒服。徐海经再次被中断, 心情很是不爽, 但不待他说什么, 十八便爬了起来, 跑到他面前，说着与十九一般无二的道歉话语。两人身量相仿，个儿都高，往徐海经面前一站，便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密密，连宋清娴的一根发丝也看不着了。
宋清娴见状，蹑手蹑脚往后退。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于是乎，待徐海经终于摆脱十八十九时，茶楼里早已没有了宋清娴的身影。
她溜到了茶楼后院，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心想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她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地头，那人也还是会上门来叫她碰见，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他就不能换一个去碰？
后院里转了两刻钟，听闻徐海经与巡逻队终于走了，宋清娴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喝一杯茶，压下心中的不爽，只差没求神拜佛保佑徐海经离她远些。奈何，现实常与愿望相违，她实在没有料到，她会那么快又碰到他。
自那日起，不少人都发现了，朱雀街的守卫越来越森严。旁的不说，单巡逻的卫队便增加至十八队，每六队为一组，从早到晚，每隔三个时辰轮换一次。就连朝华节花市那会，巡逻队也只有十二队，这会儿又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也不知朝廷为何突然这般重视此处。
宋清娴不由地想起了朝华节那次的袭击事件，以及后来徐海经的问话。那个杀人的疯子，肩膀上的图纹，仔细一想，或许那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那疯子也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另有同谋，又或者，只是听命行事？
唉，这光鲜亮丽的京城里，到底也隐藏着不少阴沟里的老鼠啊。
她又突然想起她家的阿肃，难怪他总是没日没夜地忙着，偌大的一个国家，要处理的事情本来就多，时不时的，还总有人给他添乱。思及此，她隐隐地有些心疼，为了阿肃眼底下时常出现的青影，或许，她能做些什么来与他分担？
可是……
她忽然间又忆起了他赶她出御书房的情形，顿时变得无精打采。
尽管朱雀街守卫森严，茶客们的兴致却依旧不减，街上行人的数量也与往常相当，甚至还要多上些许，大抵是守卫多了，让人觉得更安心。
宋清娴自然亦无所谓守卫是否森严，每日依旧在宋府与茶楼间来回着，两点一线，早去晚归，规律得紧。
这日，因宋太傅与宋夫人要考究她的功课，宋清娴出门的时间晚了些，响午过后才迈着小步从侧门走了出来。这般时候她是素来不带人的，索性她的装扮极其寻常，走在街上也只是模样出挑些，并不会太引人注目，宋太傅与宋夫人也由着她，也是想着叫她多涨一些见识。当然，明面上没带人，暗中跟着她的人是少不得的。
“姑娘……能不能帮帮奴家……”刚走到朱雀街没多久，宋清娴便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求救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大腹便便的孕妇斜倚着墙边，一手捂着肚子，气喘吁吁，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姑娘，我独自外出，本意只是买些盐，不料途中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如今实在是走不动了，丈夫又不在身边，能否劳烦姑娘送我回家？”孕妇低声道，看起来确实在忍受着痛苦。
她年纪也不算大，顶多是二十出头，身上的装扮很寻常，但也不算太次，向来是某户略有家底的小户人家的媳妇。
宋清娴见她不似作假，便道：“夫人家住何处？”
“在樟回巷。”
樟回巷，倒不算太远，从这儿走过去约摸一刻半钟或许便到了，只是那里位置略偏，至少得穿过几条小巷才能到达。
妇人圆鼓鼓的肚子，看起来脆弱至极，宋清娴望着看在眼里，心中却略有些为难，倒不是吝于帮忙，而是她一云英未嫁的女子，对怀孕之事一窍不通，又粗手粗脚的，若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如何应对。
“姑娘，你就帮帮奴家吧，若你也不肯帮，奴家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见宋清娴面露迟疑，那妇人又道。
旁边一摊子里的货郎也帮腔道：“是啊，姑娘，你就帮帮她吧。我看着妇人倒在这有一会了，我也身为男子，也不好胡乱帮扶，你与她同为女子，倒是无碍的。”
此时晌午刚过，许多人还留在屋里没出来，街上行人稀少，想找一个合适的又愿意施手援救的人确实不易。
然而，宋清娴还是认为不妥：“我还不曾接触过孕中妇人，也是不敢胡乱帮扶的，不如这样，我去寻一个年长的妇人或大夫，一同将你送回去？”
妇人还未回话，忽听一道颇为熟悉又极为讨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过是扶一个怀孕的妇人，宋姑娘为何再三推脱，帮扶他人，助人为乐，乃我大启人之美德，宋姑娘这般，怕是于德有亏。”
来人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正绷着脸看宋清娴，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宋清娴不知道该说什么，闭着眼也能猜到来人是谁。遍数整个大启，最看她不顺眼，会跟她说这般话的，除了那神出鬼没、阴魂不散的徐海经，还会有谁？！
她讪笑：“徐二公子倒是于德不亏，凡事都能插一脚，便由你出面，我同你一起将这位妇人送回去，如何？”
徐海经不置可否，从怀里抽出了两条白色的布巾，将自己的双手一圈一圈地缠起，直至看不到一丝肉色方道：“走吧。”
宋清娴嘴角一抽，心念，这人搞不好脑子里有坑。
两人一左一右地将那位妇人扶了起来，倒唬得妇人一愣一愣的。
宋清娴见状，疑问：“我和这人一同送你回去，可有不妥？你别看这人一脸不近人情的样子，这人可是刑部的官员，品德高尚着呢。”
妇人一听刑部官员，身子似乎抖了一下，强作镇定道：“无……无甚不妥。”然而眼神却忍不住往徐海经身上瞟，见他一身书生气质，不似孔武有力的样子，又默默地低下头。
一路无话。
及至樟回巷，宋清娴二人在妇人的指引下东弯西绕，缓慢前行着，巷子里的格局极为相似，不熟悉的人极其容易走错。
“还没到么？”宋清娴看着眼前略为眼熟的巷子，总觉得方才已经走过了一次。侧头看徐海经，他脸上同样带着疑惑。
妇人略带窘迫，虚弱道：“两位恩人，抱歉……奴家亦是刚搬到此处，还不是十分熟悉。”
宋清娴闻言，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妇人的身子很沉，肚子似乎也是真的，想来耍不来什么阴谋诡计才是，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暗中加强了警惕。
又走了半刻钟，妇人终于停下脚步，突然笑了起来：“两位恩人，到了。”
到了？宋清娴望着前方，神色诧异。
此处是一处死巷，左右都是墙壁，莫说屋子，连一个门都没有。
“林三娘，你总算把人带来了！”
死巷中突然传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话音刚落，几个彪形大汉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前面两个，后面一个，在狭窄的巷道中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那怀孕的妇人见状，骤然推开了宋清娴与徐海经，滑溜地跑到了大汉身后，那利索的动作，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三名歹人无了后顾之忧，晃动着手中的流星锤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铁链被她们拉得哗啦哗啦响。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这几个歹人借孕妇扮虚弱将人引到无人深巷，再作案行凶罢了。
竟然欺到了她宋女侠头上来，那可别怪她不客气了！
宋清娴从腰间抽出了两柄匕首，左右手各执一柄，摆出了备战的架势。
徐海经倒还很镇定，严词正色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公然违法，将我等围困于此，意欲为何？”
宋清娴忍不住想给他一个棒槌，都到了这种时候，说这些有意思么！
果然，为首那名歹人听了他的话后哈哈大笑：“做什么？自然劫财劫色！把他们都抓起来！”
另一名歹人道：“老大，咱们不是只要抓那女的么？这男的抓来干嘛？费事！敲晕了扔掉算了。”
“不能扔，那人是刑部的官员！”躲在后头的林三娘突然喊了一句。
为首的歹人目光一凛：“刑部官员，那便更不能放过了。难得附赠过来，便物尽其用吧，瞧他细皮嫩肉的，送去淮河边的南风馆正合适。”
说罢，那歹人狰狞一笑，将手中的流星锤甩了出去，数十斤的铁球砸在地面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烟尘飞扬。
宋清娴倒是轻而易举躲开了，徐海经却是险些被砸中，一个踉跄撞在墙壁上，略有些狼狈。
宋清娴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若只是她一人也就罢了，即便打不过这几个歹人，亦可以全身而退，可如今带上徐海经这么个拖油瓶，却不好说了。
遇上他，果然没有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