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执此时，帝后相携步入殿中，一干人等皆叩拜行礼，待帝后落座，皇帝环视座下之人，淡笑而语，“今日难得皇宗家宴，各位后妃、皇宗亲眷们皆无需拘束，众人同乐便好。”
皇后雍容笑着，目光落于太子坐席，看见赵雪茹端庄淑雅，柔顺婉约陪伴于太子身侧，满意地点了点头，“此番得见太子与太子妃和如琴瑟，本宫甚为欣慰。”
太子立起身来，双手和于胸前施礼道，“儿臣多谢父皇垂爱、母后劳心操持为儿臣觅得良配。儿臣听闻，我天峪素有定亲之时男女双方互赠信物之礼俗，当年父皇亦是送了母后一只羊脂沁血玉镯，母后时至今日依旧珍藏，爱惜如故。”
太子说至此，皇后面色微赧，温柔目光投向身侧皇帝，皇帝亦是微笑回望，伸手抚了抚皇后手背。
太子见状，笑容如和煦暖阳，言道，“今日，儿臣亦为太子妃准备了一件信物，便想借此佳宴之际，赠与太子妃。”
“还是裴儿有心了。”皇后点头称赞。
太子自腰间，取下一枚环佩，“此乃儿臣年少之时，初习御射，将首次猎得之物敬献父皇，父皇亲手所赐。儿臣珍重至今，从未离身。今日便将此玉赠与太子妃，以表心意。”
只见赵雪茹端雅起身而立，温婉笑着双手接过太子手中玉佩，目中盈着柔波望住太子，“多谢太子殿下。得殿下倾心相赠，雪茹无以为报，便将雪茹之前斋戒三月，手抄经书万言，自灵隐寺亲求的护身符赠与太子殿下，愿长保殿下福泰安康。”说罢，将颈上带着的红色细线轻轻扯下，一枚绣金墨色锦囊悬于细线当中。赵雪茹轻轻将此锦囊放入太子掌中，太子亦是微笑，郑重将锦囊收纳入怀襟。
“好！”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见你们二人如此心心相印，相互体恤照抚，朕与你母后便可放心了。”目光一扫，却是看到了慕渊与溥兮之处。
“既然太子与太子妃皆互赠了信物，就不知澄王可有信物赠与澄王妃？”
忽由看官转为主角，溥兮直觉自己这方静谧之隅骤然便被众多眸光照亮了。
慕渊站起身来，“启禀父皇，儿臣久居北燕，对这天峪风俗确是鲜少知晓。今日儿臣疏于准备，恐怕一时间并无合心之物赠与澄王妃。”
闻他所言，溥兮倒并不意外。她向来便知此人只会与人脸色，岂会给予他物？
溥兮缓缓起身，淡笑而语，“启禀圣上，溥兮出身武将之家，虽是女儿家亦是洒脱之人，并不拘于俗礼。”
皇后娘娘听罢，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定亲之礼自是女儿家的大事，如何能草率？今日全由本宫做主，你便向澄王讨上一件喜欢的吧。”
见皇后如此说法，溥兮便不好再推却了，“多谢皇后娘娘。”溥兮望了望慕渊，目光落于他胸前，“那溥兮便斗胆向澄王殿下讨要殿下颈上所佩那只狼牙吧。”
慕渊瞳孔缓缓收紧，看着溥兮眸色加深，“澄王妃当真想要这只狼牙？”
“溥兮见这只狼牙光亮健硕，颇具异域之趣，心下十分喜欢。就是不知殿下是否舍得割爱？”溥兮笑着言道，一双美目如秋水静潭，映着赤金面具一片清明。
“渊儿，一只狼牙罢了，难道这狼牙对渊儿而言意义非凡？”皇帝此刻亦是看向慕渊。
“自是普通狼牙罢了。”慕渊抬眼答道，“儿臣只是觉得较之太子殿下的美玉，这枚狼牙充作信物实是有些委屈澄王妃了。”
“溥兮并不觉着委屈。”溥兮笑着接言道，不知为何这狼牙愈发看着顺眼，此刻她倒有些真心喜欢了。
慕渊深深看了溥兮一眼，“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将这枚狼牙赠与王妃，以表心意。”说罢，将狼牙自颈上解下，轻轻戴在了溥兮身上。溥兮颈项光洁如玉，配着粗犷獠牙，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就是不知澄王妃要回赠本王什么呢？”慕渊眸光望住溥兮。
“溥兮素来不喜负累，身上别无他物。若说赠与殿下……”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将发髻上系着的那条红色发带只轻轻一拉，立时青丝盈波倾泻而下，美不胜收。溥兮并不顾及他人惊艳之目光，手持丝带，水漾双眸望向慕渊说道，“殿下，溥兮愿将此丝带赠与殿下。这发带乃天蚕丝所制，虽谈不上精贵，但也是溥兮贴身之物。”说罢，径直拉过慕渊一只手臂，双手翩然翻飞，便将那丝带系在慕渊手腕之处。
指尖柔软温热，丝带顺滑，细细密密的触感自手腕间传来，慕渊望着她略微垂头，目光专注为自己系发带的动作，不知为何心情忽然较之方才舒坦了不少，薄唇隐隐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如此甚好。”皇帝点了点头，看向皇后，“既然太子与澄王皆完成赠礼，时候不早，就此便开席吧。”
孙公公得令，一声高喝“开宴！”随即丝竹清乐响起，宫中舞姬在大殿之中翩然起舞，美味珍馐，觥筹交错，遍的是盈盈笑颜，多的是谈笑风生。
“三哥，你可还好？”六皇子慕沛有些担心地看向面色一片惨白的慕宸，自方才澄王与王妃互赠信物那一刻起，他三哥的脸色便是愈发难看，只一杯又一杯默默地饮着。慕沛扯住慕宸手臂，硬是将他手中酒盏夺了下来，“三哥，你伤势未愈，如此饮酒你是不要命了吗？”
慕宸只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忽觉胸口异常憋闷，一股热气上涌，顶在喉端，忍不住掩唇轻咳一声，便觉唇齿一片甜腥，再看，衣袖上已然沾染了点点殷红。
见状，慕沛皱着眉头，“三哥，这还叫做没事儿？不如我禀明父皇，这宴席咱不吃了，我送你回襄王府如何？”
慕宸又是摇了摇头，“不必，休息一会儿便好。”
慕沛自然知道自家兄长心思，更知他的决定便是母妃在此亦是毫无办法。“那三哥千万勿要勉强，若是支持不住，咱们提前先走便是。”
慕宸唇边抿出微笑，安慰地看向慕沛，“劳六弟忧心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只是此事千万莫要让母妃知晓才好。”慕宸方才咳出了血来，反倒胸口不再那么压闷了。
慕沛听罢，思及前几日贤妃为了慕宸受鞭刑之事整日忧思，遂点了点头道，“三哥放心，臣弟记下了。”
宴及方兴，溥兮心中万般悔意，早知不如称病算了，今日才知皇家竟有如此多的亲戚，自开宴之时，她与慕渊便是被一轮又一轮的敬着酒。这盏刚尽，复又再来，慕渊这会儿不知为何竟似心情不错，不仅不再出言讥讽，还于一旁替她挡酒，不然只怕此刻她早已不省人事。再看太子与赵雪茹那端，情形更甚，直叫人应接不暇。赵雪茹双颊已然艳若桃李，该是饮了不少。
只是这澄王殿下酒量未免也太好了些，每次都是连同她的一并喝下，却好似喝着白水一般毫无反应。喝了不知几轮下来，与人话起朝堂之事仍简明扼要、字字珠玑，听者无不点头称是，见地之深倒不像是一个离朝已十载的质子。
酒气、歌舞、人声混杂一室，直薰得她有些头痛，看见慕渊正应付着他人，溥兮悄悄站起身来，伺机便要溜出殿外。谁知方才起身，却被一只手紧紧扯住。
“你要去哪儿？”慕渊语气不善，一双寒星冷目将她锁住不放。
溥兮心中怨道，难道他背后也生了眼睛不成？面上却笑得分外甜腻，向着慕渊招了招手，“殿下且过来，我与你说。”
慕渊迟疑地微微弯下腰来，溥兮附在慕渊耳侧，清清朗朗地说了两个字，“如厕！”
慕渊一窒，面上倒是无波，脖颈之上却不觉之间缓缓透出红来，不自觉已松开了手。
未及再言其他，溥兮早已笑着飘然而去。
“小姐，你且慢些，等等银儿啊……”银儿匆匆从大殿中跟了出来。
“皇家宴饮，果真如想象一般无趣……”溥兮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空气，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着实不想再回那喧嚣之地，“银儿，不如我们先去走走，待这宴席快散了再回去。”
银儿早已在殿内呆的厌烦，还被那劳什子郡公爷掐了两回小手，揪了帕子蹭了半天仍是去不掉那油腻腻令人作呕的触感，自然不愿回去。“小姐，那我们便去那边小径走走吧。那边素来人少，该是无人打扰。”
沿着殿旁小径兜兜转转，渐渐行至了幽僻之处，溥兮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银儿，你可曾听到了什么？”
银儿亦是竖起了耳朵，压低声音，“小姐，好像有人！”
溥兮与银儿放轻脚步又向前行了些许，二人悄悄隐于树影之下，借着月光，隐约看见一位内侍与一位女使打扮的女子正纠缠于一处。那女子外衫已被扯开，狼狈不已。
“此乃皇宫内院，公公如此行事便不怕被人瞧见吗？”女子仓惶声音传来，听着竟有些耳熟。
“你区区一个下等女使，被本总管看上乃是你的福气，若不是你生的还算有几分姿色，本总管会屈尊降贵与你结对食？不过……若你这般不识抬举，本总管自有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声音，竟是孙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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