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擦亮了一颗火柴,火焰跳跃数秒后,引燃了什么东西,一时火光大盛,像天边的晚霞。
沈清的梦境一向回穿现实,他睁开了眼睛,眸子很亮,大海里的碎银也不过如此。月光透过漏窗打翻在地上,风吹来,树影又将它剪碎。周围都很安静,应该是个祥和的夜晚。房间入深处,阿浊探出半个身体,平行于地面,黑暗里莫名伸出更黑暗的触手托住他。
“沈大人,亭岭镇被人烧了一把大火,火势他们无法控制,您看我们需要过去帮忙吗?”
沈清从长榻上坐起来,睡袍潦草的披在身后,一只手抱住双脚脚踝,另一只手捧着脸,大拇指按在太阳穴揉搓,眼神放空陷入了思考。
十里长岭八只亭,亭岭镇由此得名,这里是火源最南端。本来火源的气温就很霸道,再加上南方强烈的日照,长岭上几乎寸草不生,红色的岩石裸露在外,所以外源人更乐意叫它红皮肤的光头。亭岭镇几十户人家就在岭下一字排开,此刻大火还在烧着,在夜色里连成一条明亮的火线,失去家园的人们抱团在一起,两个军官模样的人在维持秩序登记损失,大家都很沉默,神情冷若冰霜。野蛮又可怜的火源人只懂得了如何放火,而不知道怎么收火,现在只能任由火势自己熄灭。
亭岭镇再往南就是莫川平原,水火两国的界标就坐落在平原中心。这里违背了自然规律,界标两侧接壤却天各一方。用红色岩石般的猛男来形容火源的话,那水源就是树绿花红一样的女子了。因为是边疆,两国近年来又交好的关系,这里素来冷清,但它现在变得很不太平。
于撼,猎户出身,十七岁征至军队,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年代南征北战,还曾领导三次涉外战役,作战经验丰富,把每一场战斗都当做是一次狩猎,有种对猎物稳操左券的桀骜。战功赫赫荣耀无数,一切像在昨日,恍然如梦,一过二十四载,现任守防将军。可现在世界太平,这职位等于是个闲职,要知道所有猎人都是想要射出弓箭的,他渴望打仗,渴望在这太平盛世里酝酿新的风暴。
“报告将军,他们还剩六人,意图很明显,想要进入水源地界,沈清大人手段优柔,估计是会善待他们了。”
虽说两国交好,沈清也确实帮助过自己,但手下直称沈清为大人,于撼心里还是很不悦。不过他没有发作,眼睛里发出鹰才有的光。
“那就让他们过不了这一关,队合围!”
一颗信号弹升上了夜空,瞬间爆炸,白光闪耀着大地,两侧又各闪现出四人,三面包抄,剑指中心六人。这六人回过头看了一眼,面色被信号弹照得惨白,但其实更多的是无悲无喜。
沈清穿好长袍,正在套靴子,靴底有特制的铜钉,长发束在脑后,有点干练的样子。
“阿浊,给亭岭镇下场雨吧,下久一点,等我回营你再回。”
阿浊领命,乘着夜色消失了,沈清随后跟出来,没有带随从,此时月光如白练,他选择了一条羊肠道。走了很久,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棵大树。
丹田处分流出一股内力,随经络汇聚在手掌,于撼手掌通红,像一块被烧红的铁石,照着座下马屁股拍了下去,马受到刺激开始发狂。手下们见此纷纷照做,合围队的整体速度提升了一倍不止。前方是那六个人逃窜时留下的风尘,在这夜里看上去像曝光过度的白雾。
于撼取过背后长弓,凭空把弦拉了一个满月,松手,一支光箭射出,火芒迅速将它包裹,连空气都被它烧成了滚烫的热浪,携带着射穿一切的气势朝着六人破空而去。光箭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红,阿浊在夜色里显行,箭光蹭着他的鼻尖掠过。
“沈……沈浊大人……”
虽然各将士都知道这位沈清贴身侍卫的厉害,但还是为他捏一把汗,语气里有些吃惊。阿浊在众人跟前降落,鼻尖微红,脚下还是那黑色触手一样的东西,并不落地。
“沈浊大人是要给我们去灭火吗?”
“我的人应该都快到亭岭了,于将军,看你们这阵仗,需要我帮忙吗?”
“这倒不劳浊侍卫费心了,你还是赶快处理灭火之事吧。”
“如此,我先行告退。”
彼时,于撼射出的光箭威风禀禀已经到了六人身后,他们也明显感觉到了身后的威压。最后位的两人停下来,不再奔跑,反而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其余四人很奇怪的,脚跟处竟然升起了青风。更奇怪的,身后那支光箭突然一分为二,朝着两人的胸口穿过,没有鲜血,他们的伤口像从中心燃烧的纸张,火焰迅速蔓延全身。连尸首都没有,两人跪倒在地的那刻都化成了风沙。逃过一劫的四人都不曾回过头,只顾趁着那股青风死命狂奔。
合围队两侧里发出了两声枪响,必须要两人合作才能使用的巨型枪械里发出两条锁链。锁链顶端安装着倒钩,它们又很准确的吃进四人中的两人身体。队马上转动枪械上的绞盘,锁链开始往回收。一人因为洞穿力太强已经死去,另一人尚还奄奄一息。但职责所在,活着的人嘴里依然说着什么,狂奔中的人速度又提升了。
水源地界近在眼前,出了火源再想动武就得三思了,别无他法,队所有人拔出刀紧追不舍,马都要跑死了。于撼在包围圈正中再次挽弓,比上一支更明亮更迅捷的光箭在空气里摩擦出了呼啸声,在半途就一分为二朝这两人滚滚而来。其中一人和之前同伴一样,开始吟唱咒语,但没有停下脚步,他朝着那两支光箭奔跑。很快,胸口中了一箭,徒手抓了一箭,变成风沙的瞬间嘴角里竟然藏着笑。
于撼见势不妙,手里连忙又是一箭射出,但为时已晚,那人的一只脚已经踏入水源。光箭不再一分为二,径直想要洞穿他的胸口,眼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安心了,但水源边境漆黑的森林里飞过来一星金光,正好撞在光箭上。光箭被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只有箭尖勉强刺入了皮肤,不过伤口依然开始燃烧起来。
雨终于落下,先是洋洋洒洒的,不一会儿变得倾盆。逃窜了一夜,天边亮起鱼肚白,远处亭岭镇还剩下几缕烟气兀自飘荡。唯一的幸存者此刻又困又饿,靠在一棵大树下,很想睡过去,好在那个仿佛寄生虫一样的伤口——它正一步步蚕食身体——让人保持警醒。但怎么也想不到危险的信号来自头顶。一位穿着长袍的少年,从树上飞跃而下,那些被天色染成钻石光芒的雨水在他身后聚拢漂浮,像个从天而降的神。他很快来到身前,手臂一挥,雨水像接收到指令一般飞过来。
幸存者闭上了眼睛,坦然的接受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