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起风,片刻间,夕阳隐去,天上风云变色,预示大雨将至。
“小姐,看起来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莫离出声提醒,轻轻推了华菱的胳膊一下。
华菱抬头看,天边大片厚重的黑云滚滚而来,耳际已经隐约可以听见远方夏雷阵阵,原本暮春夏初的点点闷热被一阵阵凉风吹散。华菱点点头,“那快走吧。”
等主仆二人踏进竹苑,果然天边一记惊雷炸开,不多时,雨点就砸了下来,开始时稀稀疏疏,然后便越来越绵密猖狂,屋顶上的黄瓦被砸的乒乒作响。
华菱倚在窗边,看着巨大的雨幕发呆。
东方策冒着雨进了门,莫离接过伞,正想帮他擦擦身上的雨水,却发现东方策身上竟然丝毫没有被倾盆大雨打湿,便朝里间努努嘴,低声对他道:“下雨后,小姐突然就安静了,也不说话,好像有心事呢,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晚饭也不吃。”
东方策脸色依旧漠然,微微点头,便进了里间。
华菱在他刚来时就知道了,转过头,道:“这么大雨,你还过来干什么?”
“莫离说你有心事?”东方策张口就问,他向来是直率的。
华菱起身,关了窗,坐到桌边,拿起筷子,戳了几粒米饭含在嘴角嚼着,漫不经心道:“我在想,我这伤好了之后,不知道皇上会有些什么计划。”
东方策也便在桌边坐下,他今日将一头雪发高高挽起,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地簪住,面色虽冷,眉眼却柔和,端的是个白发美人。他抿了抿唇,道:“毕竟阮遇还在明阁,听说是被云拂笑罚了,可究竟怎样还不知道,云拂笑又一向信任他,几乎整个明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若去了,我总不放心。”
华菱手里的筷子停下,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阮遇本事这么大,竟然那么得拂笑的信任,更加没有想到他在明阁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我想,皇上应该不会让我那么快死的,再说,阮遇第一次没杀死我,就休想有第二次。”华菱嘴硬。
“菱儿,你不了解他的残忍和野心,他跟着云拂笑这么多年,无非是想利用云拂笑罢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你对于云拂笑的影响,就是他道路上的障碍,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付你,他是我弟弟,我最了解他。”东方策皱着眉头,接着道:“这一段时间以来,明阁不断有人袭击这座府邸,目的就是你。”
“那是云拂笑还是阮遇?”华菱这关心这个问题。
东方策摇了摇头,“不知,不过不管是谁的人,若带走了你,结果都差不多。”
华菱撇撇嘴,“要是以前我一定会怕,可是现在,我从鬼门关旁边捡回一条命,还有什么好怕呢?既然是一定要去做的事,躲也是没用的。当日我说,我若活下来,一定杀了阮遇,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杀了他,或者会不会杀了他。不过,既然明阁是他实际执掌,那么他就一定要为自己做出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付出代价!”
东方策始终皱着眉。
“大哥,我只想问你,云拂笑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华菱正色问道,神情极其认真。
“是或不是,很重要吗?”
“重要!”
东方策怔怔地看了华菱片刻,才偏过头,缓缓道:“他既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却也不是一个好人。这些身在局中的人,岂能用简简单单的好人和坏人来区分呢?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
华菱若有所思,也没有继续往下问,“既如此,那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认识他们吧。”
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停的时候,东边升起一轮弯弯的月亮,明月清风,空气中混着大雨初歇的清新味道,华菱的窗口突然飞进一只极小的白色小雀。
东方策伸出手,那白色小雀便停在他手上,极欢快地叫着,轻轻啄着他的指尖。
华菱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雀,突然想到当初那只小黄雀,“这是?”
东方策倒了些茶水在茶碗盖里喂小白雀,抬头淡淡地道:“有人来京了。”
“谁?”华菱一惊,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搞不好是自己那对便宜爹娘啊!
“子归。”东方策狭长的凤目忽然又露出极淡却极好看的笑意。
“子归?那是谁……”华菱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希冀破灭而微微丧气。
东方策起身将小白雀放出窗外,回身答:“是师父师母的第二个孩子,你的弟弟啊。”
弟弟???华菱惊得下巴掉下来,小嘴半天没合上,“我居然还有个弟弟?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年师父师母将你留在京城便偷偷回了天雪山,两年后师母怀孕了,又诞下一子,取名子归,自然是你的弟弟,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看东方策说得理所当然,华菱心里陡然冒出一股子邪火,恨恨道:“爹娘对我还真是厚爱有加,三岁就让我一个人在长乐侯府自生自灭,这两人居然跑回老巢,还生了个二多子!这个家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我一定是他们捡的吧,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家人啊!”
“二多子?嗯,师母确实是这么叫子归的。”东方策凝眉看着华菱,“所以你肯定是师父师母的孩子,连说话都一样。”
“……”华菱愕然。
“子归调皮,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来找我,就让他在外面玩玩吧。”东方策完全没把刚刚华菱的怨念当一回事,轻描淡写就盖过去。“那我这个弟弟,今年多大了?长得什么样?跟我像不像?”华菱突然起了点好奇心,上辈子自己是独生女,从小到大就希望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这一世居然愿望实现了。
“今年六岁,长得像师母。”
刚说到这里,莫离便掀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热水和要换的药,“小姐,晚上该换药了。”
东方策便起身离开了。
换药的时候,华菱仔仔细细检查着伤口,这样贯穿胸背的伤,伤的还是极其靠近心脏的地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非常不易,想要不留下疤痕几乎不可能,好在疤痕在胸口,虽然有点骇人,但是好在旁人看不见,要是伤了脸,估计华菱誓死也要将阮遇碎尸万段的。
“小姐,这疤是一定要留下的了,唉,你还这么年轻,未及笄更未出阁,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嫌弃……”莫离苦着一张脸担忧着,手上的动作却极轻极谨慎,生怕弄疼了华菱。
华菱听着她这么老气横秋的口吻,忍不住一笑,抬手点了一下莫离的额头,“谁敢嫌弃我?这疤在我胸口,人家总不能扒了我的衣服看吧,难道不怕你家小姐我戳瞎他的眼睛吗?再说了,将来你家小姐一定会嫁一个顶好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嫌不嫌弃之说。”
莫离见华菱这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也好受起来,嗔道:“小姐说话怎么这么粗鲁,哪家公子是敢扒女子的衣服的,要真是有那样的登徒浪子,不用小姐动手,莫离也上去揍他了!”
主仆二人笑得很欢畅,换好了药,华菱熄灯躺在床上,依然想着傍晚的心事。
她最弄不懂的就是皇上的意思,这老家伙到底是想怎么办,既不交代接下来的计划,又不公开自己已经获救的消息,让她心里老是悬着。上一次跟皇上签的契约,后来想想,怎么都是霸王契约。皇上是九五之尊,虽然可以左右人的命运,自己只是一个臣女,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可是如果她当初不签约,想必也不会有后来那一堆破事,她又何必为了一个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卖身呢?何况,她一旦踏进了这个局,她想要的自由真的还会如约而至吗?说到底都是她自己太天真。
忽然,外面又传来打斗的声音,这一次不同以往,像是离竹苑越来越近,打斗的规模也仿佛空前巨大,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拼杀,可入耳的声音却让她突然心里有些紧张,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里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莫离端着一盏灯进来,走到床前,见华菱已经醒了,便道:“小姐,外面今晚不怎么太平,我来陪着你吧!”
华菱坐起来,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莫离坐过来。
“前院可来人了?”
莫离摇头,“还没有,应该不会有事的,小姐放心吧。”
话刚落,院子里便有人说话了。
“唐二小姐醒了吗?”
“刘管家出什么事了?”
华菱和莫离对望一眼,心里俱都一沉,莫离拍拍华菱的手,道:“小姐,我出去看看。”
刘管家跟莫离交代了几句,便在院里等着,莫离回了房里,便径直去翻箱笼帮华菱找衣服,边翻边道:“小姐,今晚不太平,刘管家说,让您去正院同七皇子一处,安全些,我现在给您找衣服,穿好我们就走,刘管家在外头等着。”
“还说什么了?外面是什么人?”华菱急急问,她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想。
“没说,只着急让我们快去正院,想来应该……没什么要紧吧!”莫离有一点不确定,将衣服拿到床边,迅速帮着华菱穿好。
主仆二人出了门,刘管家也不像平日里那么笑盈盈地,一直绷着一张脸,严肃的很。
刀剑的声音似远似近,除了近处灯笼能照见的地方,远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阴影,月光越发不亮,昏黄地令人觉得压抑。突然打斗声似乎更近了,华菱甚至听到人的惨叫,心紧张地要跳出嗓子眼。
“菱儿。”前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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