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留下来吗?她不会。
华菱无法回答他,却仍然倔强地僵立着。
得不到华菱的回答,拂笑惨然一笑,这笑容是华菱从未见过的孤寂荒凉。
“菱儿,你为什么回来?”拂笑的声音凉凉的,浸着些许失望。
“我……我怕你为了复仇去刺杀皇上,白白断送了性命!”华菱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是视死如归的神情,“阮遇的事,虽非我本意,但也的确与我有关,我确实恨极了他,但……总之我无意要他的性命!我和皇上曾经有过一个契约,要助他铲除明阁,手刃云拂笑,可是后来遇见你,我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阮遇对多多下毒,为了交换解药我自愿投身明阁,但是走之前派人通知了将军府的陈容烟,谁知皇上竟根据这条线找到了你们的下落,还……我道歉,虽然道歉不一定有用,但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你都要相信我最后一次,皇上这回是真的想要对明阁赶尽杀绝,你万万不可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拂笑微眯着双眼,低低地念着这句话,“仙童一直就是这么劝着我的,可是现在,新仇旧恨已经让我无法等下去了。”
华菱心里一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劝着:“仙童现在生死不知,你难道非要去冒着险,如果白白断送了性命,怎么对得起他这么多年护着你!”
拂笑似乎有些被说动,抬眸看着华菱,虽然没有焦距,目光却炯炯,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华菱搬出阮遇,见他有所松动,赶紧又道:“如果仙童在的话,他一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他这些年汲汲营营,就是为了慢慢发展明阁的势力,等待一个时机,可眼下分明就不是一个好时机,你若轻举妄动,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这些年的努力?”
云拂笑脸上所有的凛冽和冷然俱都消失,大眼睛一如往日般的湿漉漉的,像极了一只纯净的小动物,他反手握住了华菱的柔荑,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知所措,“那我该怎么办?”
华菱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引着他重新坐下来,勉强一笑,道:“只有等。在平城明阁已经遭受重创,现在正是休养生息厚积薄发的时候,如果轻举妄动,那岂不是这些年的经营和努力都要付之一炬功亏一篑吗?”华菱说着一笑,笑意却并不达眼底,“要是仙童知道你这么败家,回来了肯定气个半死!”
华菱不知道平城之战,战况究竟有多惨烈,但君元若既然私自出京,亲自来平城救她,想必皇上那一次下了狠手,否则以阮遇的本事,必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华菱其实应该为那一场惨痛负很大的责任,但有时候人一旦做了错事,就无法挽回了,庆幸云拂笑这一次没有对她兵戎相见。
“菱儿,我要会天雪山。”云拂笑突然道。
“回天雪山?”华菱一愣,“可我们走了,明阁怎么办?”
云拂笑低头想了想,答:“我回去,你留下。”
“……”华菱有点听不懂了,他走她留?那恐怕他前脚走了,后脚明阁众位就会把她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以泄心头只恨吧!
“即刻我命你为明阁右司使,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代掌明阁一切事务。”云拂笑轻飘飘地送出一个重磅炸弹,炸的华菱半天回不过神。
“等,等等。”华菱惊讶地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刚刚说什么?我?明阁右司使?你不是开玩笑吧……”
拂笑满脸认真,眨了眨卷翘的长睫毛,道:“你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做右司使?我要离开,现在明阁不能缺人领导,你是最合适的人。”
华菱黑线,“什么叫我是最合适的人……我哪里就合适了?我明明是最不合适的人好吗!”
拂笑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华菱,在她肩头蹭了蹭,糯声糯气道:“难道你还是要走吗?我都已经答应你,不轻举妄动了?你是不是想回君元若那里?我才不放心你留在他身边,他心狠手辣,根本就没有感情,当年他只有十岁,我差点死在他手上,后来……总之我不会让你回去,你就留在明阁好不好?留在我身边,我真的不想你走。”
华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此刻隐隐作痛,她知道拂笑对她和阮遇其实是一样的依赖,他内心柔软脆弱,却硬生生被逼的冷血残酷,也只有在她和阮遇的面前,才会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华菱其实非常希望他可以时时刻刻都是那个柔软明媚如小鹿般无辜又可爱的云拂笑,而不是明阁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我答应代掌明阁。”华菱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揉碎了。她努力不去想那个还在等她回去的人,努力去忽略心中对那个人的担忧和想念。
纵使不见,惟愿安好。
明阁中许多元老对华菱都十分敌视,但显然这种时候阮遇之前的严格管理起了作用,云拂笑下达了命令,众人即使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却也都规规矩矩地叫华菱一声“右司使”。
云拂笑动身出发的时间选在了深夜,跟随在侧的人是华菱许久未见的素素。
拂笑目光中满是不舍,华菱引着他上了马车,他便靠在华菱耳边说了好些话,等到月至中天,才罢了。
华菱朝素素招了招手,无视素素从刚才就一直有些怨怼的目光,她知道明阁的人都因为阮遇的事而对她颇有成见,但眼下并不是解释的时机。
素素走过来,华菱低声道:“路上好好照顾他,无比安全送达。”
素素低头应道:“属下知道,右司使放心。”说完又抬起头,似乎斟酌了片刻,才道:“菱儿姑娘这回可不要再负了我家的公子的真心和信任。”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月色如银,八月中的夜风夹着一丝秋凉。
华菱久久地站在原地,直到月夜中再也不看到那辆向西而去的马车。
“右司使,属下们还在等着您主持例会,快些回吧!”身侧的一个青年人上前一步道,说完,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屑。
华菱回到总舵后,坐在主位开了一个会,出席的都是明阁比较有威望的元老,瞧着年纪几乎都是比阮遇和拂笑年长许多的人,言谈之间,对他二人都是十分敬重的,瞧着华菱的眼神都有些愤怒。会议的话题不过是今后的打算,以及内部细作的清算,众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华菱泄露秘密最终害得明阁损失惨重阮遇重伤的事。
华菱刚刚接手明阁,她又丝毫没有管理这样一个组织的经验,虽然她是明月楼小主,但明月楼的日常管理自有一套规矩,根本无需她来操心。会议中,自始至终华菱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发言。
华菱下首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青年人忽然站起身,他眉头微蹙,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华菱,朗声问道:“右司使虽然原本并非我明阁之人,我们也都知道之前在平城的事,但是如今既然成了我明阁右司使,位高权重,深得阁主信任,是否现在要为自己当初的作为辩白几句?否则在座众人都心有不服,难以同右司使共事!”
华菱静静地听完青年人的话,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端起桌上的茶盏,茶水已经透凉,她小小的抿了一口,道:“你也说我并非明阁众人,今日获任明阁右司使,也纯属权宜之计。众位的刚才的讨论我都细细地听了,知道大家也都是一致不同意云拂笑在这种时候冲动行事的,我此番来就会为了劝阻他,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经放弃那个念头,去寻你们的阮司使。”
华菱顿了一下,平静地环视了一屋子的人,接着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在云拂笑心中的位置,你们不能杀我,我也不会插手明阁的任何事,大家相安无事地等云拂笑和阮遇回来便好!至于辩白……我没什么可辩白的,做了就是做了。我在乎的不过一个云拂笑而已,明阁的生死存亡与我无关。”
说完,华菱起身离开,留下一众目瞪口呆,或愤怒或沉默的人。
华菱回了之前云拂笑所住的那个院子,一路进了主卧,她支起轩窗,东边的天空已经泛了鱼肚白,启明星已经升起。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身走向床铺,躺好之后,却了无睡意。
她从未想过,云拂笑竟会将明阁交与她。
此时若是她出手,明阁可以尽数覆灭,这样也就绝了云拂笑以后再复仇的念头。她不相信什么复仇什么雪恨,她只希望她在乎的那些人能平安地活着。可若是她真的亲手葬送了明阁,皇上和君元若会放过云拂笑和阮遇吗?若不放过,没有明阁势力的云阮二人岂不是再无与之抗衡的筹码?
思及此,华菱不愿意再想下去,怪只怪,天意就是如此安排,偏偏要那些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人去承受无尽的仇恨和痛苦。
华菱闭目,脑海中又开始浮现那个人。
片刻后,她突然一骨碌坐起身,扬声喊了一个名字:“乌影!”
四周静寂,晨光熹微从轩窗溜进来,华菱心里松了一松,还好还好。
片刻后,房内竟无声无息地进来一个黑衣人,宽大的帽檐遮着面容,静静地立在房间正中。
华菱本以为不会有来人,放心地闭上眼,却在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又紧张地睁开,瞪着黑衣人,她无奈地一笑,果然,他还是将乌影打发来了。
“你走了,你家主人怎么办?”华菱淡淡地问。
“主人命我保护唐小姐,乌影不敢违抗。”乌影垂首而答。
“我自有人保护,再说明阁暂时不会有人对我不利,你回去吧!他现下寒毒之势已经不可抑制,功力也大不如前,若有什么事,必是不能抵抗的。”
乌影听完华菱的话,没有出声,一个闪身便消失在窗口。
华菱这才重新躺下,天已经凉了,极其困倦的她心里却隐隐有种焦虑担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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