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数四嫂。现在四嫂去了北京,由四哥代替。”
王闿运正为代懿、叔姬两口子不和而担忧,听了锦同这话,他立刻想到这是个好主意,让代懿代叔姬联句,以后再叫锦同给四嫂写封信告诉她,叔姬看了信后会对代懿生发好感,说不定能回心转意。于是对儿子说:“你也坐这里,代叔姬联句,好好运神,莫在姐妹面前丢了脸。”
代懿思念妻子,很想为她献献殷勤,忙说:“要得要得,爹就放心好了,我连姐妹们都赶不上,还算什么男子汉”
棣芳道:“先别吹牛,末了还有大家品评哩”
锦同催道:“爹,你老先出句吧”
王闿运端起铜水烟壶,把壶嘴送到口里,咕隆隆地响过一阵后,吐出几口白烟来,随之吟道:“地远山馆静,气澄天宇明。嘉慈庭兰秀,迟彼月华临。”
王闿运开头这四句从庭院吟起,描绘出一个宁静恬美的月夜来,为整个大联句定下一个基调,也为众女儿拓开一个供她们驰骋才华的广阔天地。大家听了老父的这四句诗,都在细细地品味着,一时不知由谁来联为好。
王闿运见状说:“从年纪大的到年纪小的依次联。娥芳先连,你在这里数最大。接下来依次为岑芳、帅芳、代懿、棣芳、锦同、最后为少春。”
于是娥芳低头苦想。娥芳是蔡夫人的长女,在姊妹中排行老大,丈夫是名诗人邓辅纶的儿子邓国献。娥芳生性敦厚,在父母公公的熏陶下,能做得出很好的诗文。她想自己第一个联,一定要联好。
娥芳凝神思考后联道:“良宵胜秋夕,闲居散玉簪。绛火摇花影,清醥洗尘心。”
“联得好,下面轮到岑芳了。”王闿运对大女儿的联句很满意。
岑芳也是蔡夫人生的,在姊妹中排行老三,她嫁给常家,夫婿是曾做过湖北巡抚的常大淳的族孙,也是一个簪缨官宦之家。她想了想,吟道:“图案列珍殽,高咏屏凡音。赋诗岂慕昔,欢侍良在今。”
“不错,不错。”诗词见性情。岑芳的联句里流露的是一片孝顺之情,王闿运很满意。
接下来是帅芳了。帅芳是莫六云的长女。莫六云生了六个女儿,就是没有一个儿子。她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王闿运戏称之为“半山”。半山是拗相公王安石的字,王闿运认为六云的个性有点像王安石。因为没有儿子,她临死都不暝目;也因为没有儿子,她便将女儿当儿子一样的教育,总是督促她们读诗文,故而帅芳的诗也做得好。
帅芳略作思考后接道:“兴超情易愉,意惬乐非湛。秦隋故无赏,轩唐常可寻。”
“帅芳这后两句吟得好。”王闿运放下烟壶,又补充一句,“有古人风”
帅芳得了老父的称赞,很得意。
该轮到代懿了。他本想把前面三个姐姐的诗都压下去,但在“秦隋故无赏,轩唐常可寻”这两句面前却步了。只得硬起头皮念道:“采菱江路淹,飞蓬霜露深。且歌涧阿美,何伤时序侵。”
王闿运点点头道:“也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只是男子汉的气概不足。”
大家都笑起来,代懿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棣芳要为哥哥解窘,立刻吟出“露垂风入槛,瑶宫桂已林。隐隐碧云合,寥寥鸿雁深。”
“很好,很好”王闿运拍打着座椅扶手,大声赞扬。
这四句诗确实做得好,超过了以上四人的联句。老人之所以要大声赞扬,除此外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他特别怜恤这个才貌出众的七女。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历代才女都命薄,孰料棣芳又成了一个例子今夜即使棣芳诗做得平平,老父也要把鳌头美誉送给她,何况做得如此出色
爽朗的锦同说:“大家都听我的:登高眺北渚,碧水映南岭。芰荷不可望,天风吹我襟。”
棣芳说:“八妹的诗有点男儿气派。”
转脸又对女儿说:“想好了没有该由你结尾了。”
少春望着母亲,脸涨得红红的,显得有点紧张。
代懿在一旁打气:“不要紧。想出一句念一句,实在念不出了,四舅帮你。”
少春说:“不要帮忙,我自己联。”
几个姨同声夸道:“有志气”
少春转了转两只乌溜溜的眼珠,鼓足勇气吟道:“黄鹤凌霄翥,蜻蜓向阶吟。无为翳罗袂,回惟调素琴。”
少春这几句压轴诗一吟出,众皆惊呆了,暗思:小小年纪,怎么能想得出如此佳句
王闿运喜不自禁,走到外孙女身边,拍着她的头说:“乖孩子,有你这个外孙女,外公这一世心满意足了。好好努力,前途不可限量。”
棣芳在一旁听了,高兴得眼泪直流。
锦同嚷道:“今夜这个鳌头,我们这些做姨做舅的都莫想了。”
大家都欢笑表示赞同。
这时周妈颠着两只小脚急急忙忙走过来说:“老头子,县衙门送来了一封公文,还说是总统府来的哩”
“什么,总统府来的”王闿运又惊又喜。“袁家老四怎么会想起我这把老骨头来,一定是午贻和皙子他们说了些什么”
王闿运离开庭院来到书房,代懿、棣芳、锦同也都跟着进来了。周妈把油灯挑得亮亮的,又将老花镜拿来。王闿运戴上眼镜,打开公文,宽大的淡黄色信笺天头赫然印着“中华民国总统府”七个鲜红色隶书字。他轻轻地念道:
壬秋老先生道席:
丈人学界泰山,文坛北斗,世凯久慕盛名,因忙于政事,未及拜访,深以为憾。今政府设国史馆,贮建国史册,传功勋大略。丈人
负一时之望,四方推荐,特聘为国史馆长,速来京履任为盼。
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顿首
王闿运念到信末,却不太高兴起来。他心里想:袁世凯原来是要我到北京去当国史馆长,为他做搜集史料树碑立传的事,这小子怎么这等看轻老年伯请我去北京,理应做他的老师,做中华民国的老师才对。袁老四应向前清摄政王学习,在中央设一个弼德院,请我去当弼德院的院长才是。
王闿运把袁世凯的信搁在一边,拿起水烟壶抽起烟来,一句话不说。
周妈听说袁大总统要老头子去北京做官,笑得合不拢嘴。北京是皇帝住的地方,花花世界,什么好吃好看的东西都有,她想去北京。她知道老头子离不开她,老头子若去,一定会带她去。于是一个劲地怂恿:“袁大总统就是皇帝,他请你去北京做官,这个面子比天还大,有什么犹豫的,选个好日子就上任吧”
代懿寻思正好跟父亲到北京去看叔姬,与她重修于好,于是也劝道:“爹,去吧,修史可是一件大好事呀”
棣芳却不太赞成。父亲八十多岁了,还到北京当什么官不如在家里安享天年最好。她说:“我看爹不必去北京,北京冷,爹怎么受得了
锦同也不想爹外出,说:“听说北京那个地方没有米饭吃,又没有辣椒吃,天天吃杂粮。爹这大年纪了,哪里吃得惯”
周妈说:“要吃辣椒好办,我明天就剁它几坛子豆豉辣椒带去。”
锦同一向不喜欢周妈,白了她一眼,顶道:“辣椒可以带,稻米呢,你能带几担去”
周妈被顶得脸涩涩地,嘴里嘟嚷着:“皙子、午贻也过得哩,叔姬老娘也过得哩,为何老头子过不得”
她怕锦同骂她,边说边退出了书房。
王闿运吐出几口烟,问代懿:“县衙门送公文的人走了吗”
代懿答:“夜深了,没让他走,今夜就睡家里,明早回城。”
“你去对他说,要县衙门派个人去长沙省衙门,代我拍个电报给袁四少爷,就说我领他的情了,只因年老体弱,不能受命。”
代懿听了心里发凉。爹不去北京,他也就见不到叔姬了。他求道:“爹,你老还是去吧,别人求都求不到哩”
锦同忙说:“四哥,爹叫你去你就去,别再啰嗦了。”
代懿快快地出去了。
王闿运没料到,只过了七天,袁大总统拍来的回电就到了他的手里。这封回电,让老人越读越熨帖:
壬秋老前辈座下:
方今民国肇造,百废待兴,时局维艰,内外忧患。世凯谬承推举,总揽中枢,实德薄才浅,不堪胜任,惟有倚仗四方英杰,共渡难
关。老前辈海内人望,硕学大德,雄才伟略,前受曾文正之青睐,后蒙丁文诚之倚重,为国为民多所建树。当此承启之际,亟盼老前辈
不嫌愚陋,移驾京师,以便世凯早晚趋谒,朝夕请训。倘蒙俯允,民国之幸也,世凯之幸也。
袁世凯叩首
这封回电,连呼几声“老前辈”而不用前信的“老先生”,这点改动很让王闿运舒心。王闿运一生有一个大缺憾,便是未中进士点翰林。他二十二岁中的举,以后相继参加四次会试均未售,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打击。最后一次在光绪初年,他以“不愿向五六岁的小儿皇帝叩头,故意不把文章做好”来为自己掩饰,从此后不进礼闱了。到了光绪三十四年,中举五十四年高龄七十六岁的王闿运,终因盛名而被朝廷特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检讨。王闿运不仅圆了进士、翰林的梦,还获得一份殊荣。因为从前朱彝尊、毛奇龄等人虽不由会试但还是通过了博学鸿词科考试后才得以入翰苑,而王阖运不须考试直接授翰林,对于一个布衣而言,这真是异数。
但此时翰林已不如过去那样清贵了,许多留学回国有一技之长的人,朝廷也赏他们翰林的称号,如牙科翰林、染织翰林等,而正经以文学入翰苑的,他是有清一代最后一个。于是他撰联自嘲:“愧无齿录称前辈,幸有牙科步后尘。”
后进翰林院的称先进的为前辈,若先两科,则称老前辈,只论科第先后不管年龄。王闿运因为是最后一个正经翰林,所以他说很惭愧,再没有人叫他前辈了。现在袁世凯称他为老前辈,尽管袁未点过翰林,但贵为总统,自然胜过翰林,称他一声“老前辈”,他何能不喜
接下来使他舒心的是,电文提到曾国藩青睐他。王闿运最喜欢别人将他与曾国藩的名字列在一起。时至今日,中兴名臣凋零已尽,与曾国藩做过朋友的,普天之下只他一人了。他能不荣耀吗
最后,回电的署名没有冠以“中华民国总统”的字样了。这点也让他看着亲切。在王闿运的眼里,袁世凯是世侄,世侄给年伯写信,岂能冠以官衔有儿子给父母写信,落款也带上宫衔的吗
不过,说来说去,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封回电不再提“特聘国史馆长”了,而用的是“趋谒”“请训”一类字眼。如此说来,袁世凯是要请他去做国师,而不是以官职羁縻他。王闿运想,以这样的身份去北京,才符合自己的夙志。
正在自我陶醉地欣赏这封回电的时候,他又收到了杨度的一封长长的来信。
杨度在信中向老师详细禀报了京中的政局。又告诉老师,自己的宏伟事业已有了极好的开端,将一定有辉煌的成就,恩师能亲眼看到毕生追求的理想付诸实践,必欣慰无已。他和午贻都盼望老师能早日来京师随时指教,以匡不逮。信的最后说叔姬在京一切都好,只是夫妻分居,究不是长久之策,请恩师携代懿一同前来,促使他们夫妻和好。
杨度的这封信,使王闿运陷入了沉思。这三四年来,中国的政局居然会起这样大的变化,沿袭了二千余年的帝王制度竟然一夜之间就被推翻了。王闿运难以思议。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制度,但这个制度毕竟出现了。帝王已不复存在,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帝王之学究竟还有没有用处,这些年连王闿运本人都无把握了。但看来皙子这个书痴还在痴迷着这番事业。今天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他一个书生能有什么作为话虽这样说,王闿运对弟子忠于帝王之学的精神还是很嘉许的。弟子决心把它付诸现实,作为传授这门学问的老师,在弟子需要帮助的时候,能袖手旁观不问不管吗且老让叔姬一人住北京,儿子和媳妇长期分居也不好。从儿子着想,也宜到北京去。
王闿运终于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决定以耄耋之年北上进京。
九进京途中,王闿运为旧时名妓书写洛神赋
湘绮老人要进京做民国政府的官员了。这个特大新闻很快由云湖桥扩散到四乡,又传进县城,传到省里,经长沙报纸的着意渲染,使得全国都知道了。过些日子,湖南省都督衙门下来公文,询问老人何日启程,以便安排沿途照顾,省城也好做迎接的准备。又说袁大总统已特派一支军队在汉口等候,护送老人进京。
消息传出,更增添湘绮楼主此番进京的身价。于是,官场熟人,诗文朋友,门生晚辈,乡邻野老,都纷纷登门拜访祝贺,都说老人就是当年的姜子牙,现在要出山辅佐袁大总统安邦定国经世济民了,把个老人喜得白胡子翘得高高的。
湘绮楼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代懿甚是欢喜,忙着给叔姬准备各种好吃的东西,还特为将叔姬最喜欢的那件镶有孔雀毛的披肩也带上。
周妈比代懿还要兴奋。就要跟着老头子进京见大世面了,能够亲眼看到皇宫、御花园了,她心里几多甜润:这次呀,一定要老头子带我多见一些贵人,多吃一些山珍海味,也不枉我实心实意服侍他二十多年
周妈的儿子周大来了,悄悄找到母亲,要母亲无论如何带他到北京去。周妈很为难,她自己生的儿子,她当然愿意带去,但儿子不识字,粗俗蠢倔,老头子会同意他去吗他去北京又做什么呢
周大见母亲没有答应,便说:“你若不带我去,我就投水死掉算了”
周妈一听吓慌了。丈夫,她虽不爱,前几年死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流,但儿子是她的亲骨肉,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活不下去了。二十多年来,她偷偷地从王家捎去不少钱物给儿子,养成了儿子依赖她的习惯。她知道儿子倔得很,若不带他去,投水寻死的事真做得出。周妈只得硬着头皮试探一下。
这天晚上,王闿运送走最后一班贺客回到卧房,周妈忙端来一盆热水,先给老头子洗了脸,然后又帮老头子脱下衣服,用热毛巾替他擦着背。已是仲夏天气,王闿运还穿了夹衣,背上有点毛毛汗,经周妈一擦一搓的,觉得十分舒服。擦完背后,她又端起脚盆来,换一盆水,弯下腰去,将老头子的鞋袜脱下,然后撩起水来给老头子慢慢地洗脚。
王闿运一天的疲劳,经周妈这么洗洗擦擦,去掉了许多。他望着蹲在脚盆边的周妈,心里生出不少感慨来。自从蔡夫人和六云过世以来,这许多年多亏了周妈的照顾。论才貌人品,周妈当然远不能望蔡、莫之项背。但论服侍得细致周到,不嫌脏不嫌累来说,周妈却要超过蔡、莫。这是周妈的长处。对于一个风烛之年的老人而言,这种长处更显得重要。二十多年来也没给她一个名分,就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处于妾脾之间,她也认了。想到这里,王闿运觉得对她有亏欠,这次带她去北京,正好借以补偿一下。
“你也辛苦了,坐坐吧”当周妈倒了洗脚水再进房的时候,王闿运招呼她。
见老头子表现出难得的客气,周妈想这是提儿子事的好时候,便一边擦手,一边在王闿运的对面坐下来,说:“豆豉辣椒,我已剁了两坛子,你看还要不要再剁点。”
“两坛子要吃两三年哩,够了够了。”王闿运连连点头。
周妈又说:“周大说湘潭的熏腊肉哪里都比不上,到了北京吃不到,特地为你熏了五十斤腊肉,你看要得不”
“要得,要得”王闿运喜欢吃腊肉,这正投其所好。“周大一向懵懵懂懂的,怎么这下变得聪明起来了。北京是买不到腊肉,亏他想得到。”
其实,周大哪里想得到腊肉的事。“熏五十斤腊肉”,这完全是一句假话,是周妈突发的灵感。周妈见这个马屁拍到点子上了,心里很高兴,说:“你不晓得,周大看起来懵懂,心里并不蠢,肚子里鬼花样还不少哩”
王闿运随口答:“是吗平时看不出。”
周妈见火候到了,问:“老头子,你进京打算带哪些人去”
“头一个自然要带你,你是我的拐杖。”王闿运笑道。“代懿要带去,让他和叔姬团聚。”
周妈对叔姬一向没好感,现在要讨好老头子,忙说:“那是的,那是的,代懿一定要带去。你也要劝劝叔姬,小两口吵架不记仇,不能总这样下去。”
“还有良儿,我想把他也带到北京去。”王闿运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
良儿是代丰的儿子。代懿那年跟着父亲在由成都回湖南的途中去世了,还不到三十岁,留下一子一女。王闿运非常伤痛次子的早夭,对这两个孙儿女格外怜爱。代丰的遗孀也没改嫁,带着两个儿女一直在婆家住着。王闿运对她母子三人的待遇一切从丰。
“良儿这孩子可怜,从小就没有父亲。这次带他到北京去住住,也让他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还可以给我帮帮忙,抄抄写写的,做个助手。他也好借此历练历练,日后我死了,自己带着老婆儿女也能生活得下去。”
周妈很不情愿把个王家孙子也带到身边,对她来说,又多添一分麻烦,多一个障碍。但她深知老头子对良儿爱之深切,何况自己要带儿子,便马上说:“是的,良儿也是可怜,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出远门,他也会想念的,是应该带他去。”
周妈这句话又说得好,她摸到老头子的心坎上去了。孙子依恋爷爷,不愿爷爷离开自己,这是每一个做爷爷的都想得到的一份天伦情趣。八十多岁的王闿运何能例外他点点头说:“良儿这孩子也逗我喜欢。”
周妈心里想:说了半天,也只是说到他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没有半点挨到周大的边。她不能不开口了:“老头子,你这次进京开办衙门,办事的官员自然少不了,不过,杂役工仆也不能没有。官员是袁大总统给你配,不用操心,杂役工仆可得自己带。用外人不知底细,不放心,倘若弄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