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暴雪之后,村子里忽然开始忙碌起来。
家家户户都在房檐上挂起了大红灯笼,门框上贴起了喜气洋洋的对联。人们坐在屋外,在晴日的天空下晒米,揉面,包饺子,剪窗花,顺便聊聊家常。
在一整年的辛苦之后,迎来了好好犒劳自己和家人的日子。
苏锦身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肩负起了撰写对联和福字的艰巨任务。每天不断的有人送来红色的纸、彩色的窗花,以及一些蔬菜水果鱼肉,用来换取他的对联。
他的字很漂亮。这是词汇匮乏的吴浩绞尽脑汁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形容。他喜欢在苏锦写字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支着下巴望着他。看着他沐浴在氤氲的光线之中,微笑着提着笔,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充满着幸福和平静。
午后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在地板上铺洒成温暖的金色。疲惫而慵懒的气息,在寂静中缓缓扩散开来。耳边的歌声温柔清澈,隐约透出树叶晃动的沙沙声响。手指纤长白皙,气息温暖灼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水香味。
吴浩想,这兀长,慵懒,又短暂的午后时光,大概就是人们一直所追寻的“永远“吧。
“你是想把眼睛粘在我身上吗?”写完最后一个字,苏锦收起了笔,终于有闲心嘲讽盯着自己笑得恶心的吴浩。
“要真能黏上还好了呢!”吴浩伸了个懒腰,很快又贱兮兮的笑着贴过去:“写完了,出去玩吧?”
“天快黑了,最近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的提议,苏锦将写好的春联放到阳台上,小心翼翼等待晒干。
“为什么?我们不是经常晚上偷跑出去吗?”
“快过年了,一些找不到家的游魂会出来游荡,遇见了就会被当成家人缠上的。”
“你、你少吓唬我了!”
“谁吓唬你了?再说你不是不怕吗?”苏锦瞪了他一眼,余光无意间瞄到窗外。苏锦失望的表情,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车站离村子有些远,等吴浩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苏锦伫立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中,注视着铁轨的尽头。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他的身上,微雪映照着的容颜格外的孤寂。铁轨上寂静而空旷,向着乌云低垂的地方无限延伸着。
“……书呆。”他在原地观望了良久,才犹豫着唤道。
苏锦怔了怔,花了好半天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向吴浩的眼中多了些笑意:“你怎么来了?”
“怕你一个人寂寞嘛。”吴浩跳到站台上,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
苏锦难得的没有揍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笑了笑,继续将目光落定到远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沉默了良久,吴浩小心翼翼的问出口:“……你……是在等自己的母亲吗?”
“大概吧。”苏锦像是冷极了一般,将脸埋进了围巾里:“我啊,从没见到过她的样子。家里甚至连她的照片都没有。小时候,我曾经问过父亲一次,但一直吊儿郎当的父亲,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从那之后,我就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是不可触碰的事情……”
“但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那个人的事情啊。”苏锦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吴浩的身上,微笑着问:“你呢?不想见见吗?”
“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吴浩挠挠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即使见到,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是吗……但我总觉得,血缘这东西,会将家人们联系到一起的。”苏锦从衣兜里伸出冻僵了的手,小心翼翼的呵着气:“可惜每年都等不到她……今年也希望渺茫了吧?”
“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我们呢吗?”吴浩理所当然的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气,又握着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咧开嘴笑了。
知道这个笨拙的人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安慰他,苏锦也忍不住回应了一个笑容。飘着雪的冬季夜晚变得不再那么寒冷,融融的暖意在彼此的掌间交织着,似乎连路灯的光芒都变得暖了起来。
两个人在站台上手牵着手聊了一小会,苏锦终于舍得将脸从围巾中抬起来,伸着脖子向铁轨延伸的远处望过去:“啊,车来了。”
远远的,吴浩听见火车鸣笛的声响。那声响逐渐接近,随后带来巨大的温暖气流。但他的面前始终空空如也。
他摸出眼镜带上,发现眼前出现了一辆长长的绿皮火车。车上透出温暖的灯光,而鸣笛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有半透明的人从车上陆陆续续的走下来,整齐的列着队伍。而苏锦的身边站着另一队等待着上车的透明人。
“呜哇、书、书、书呆!”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幽灵集体列队,吴浩害怕的躲到了苏锦的身后。
“怎么,你害怕啊?”苏锦好笑的看着他,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谁、谁说我害怕了!”吴浩硬着头皮挺了挺胸脯,虚张声势的吼道。
那些幽灵像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齐刷刷的向着他望了过去。他被吓得打了个冷颤,又迅速缩回了苏锦身后。
“没事的,他们都是过来找亲人团聚的,没那个闲心吓唬你。”苏锦耸了耸肩,然后指了指还在等待的队伍,继续解说道:“那些等在这里的人是想去别处寻亲,或者回到异界去的。列车不断的往来循回,让每个幽灵都可以探望到自己的亲人,当然,只限过年和这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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