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嘴上的鲜血,向陈远拜倒,道:“求师傅责罚。”
陈远道:“起来吧。”
两个人从正午来到这里,啰嗦了这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有一命侍女从宫中出来。
陈远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将一概事体同那侍女说了,那侍女进宫禀告。
之后便城门大开,几十名内侍迎将出来,将陈远与无名抬进宫中。
轿子停在文轩阁前,琳儿已从阁中迎了出来,未及无名身旁,便已哭成了个泪人儿。陈远见这女子,头戴樱珠冠,身披素锦裳,脚下细绣锦鲤鞋,腰缠十六玉玲珑,珊瑚耳坠鲛绡脸,玉葱盈握白叮当,丹凤明眸长含泪,美黛蹙蹙实堪怜。
无名下轿,两人相拥而泣,自不待言。良久,这二人方才放开彼此,却又相互凝望,又是泣,又是喜。
陈远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也不知她二人相互看了多久,无名忽然一拍脑袋,继而向琳儿道:“我忘了!这是我师父!”
琳儿随无名望向陈远,待看到陈远的脸时,却并不问好。陈远笑着望着她,她痴痴地望着陈远,嘴角竟也绽开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无名见她看得痴了,便摇一摇她,道:“琳儿,你看什么呢?”
这琳儿柔声道:“真好看!”她说完这句话,猛然间觉察到这话似乎不该说出口,连忙躲到无名身后,把头埋在她背上。
无名道:“琳儿莫怕,我师傅人很好的。”
琳儿听她这么说,方才从她身后走出来,弯一弯身子,轻轻地说:“见过前辈。”
陈远走上前,拉住她手,笑道:“不必如此拘谨,这里你是主子。”
琳儿恍然大悟,继而又把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然后好似鼓起了勇气一般拉着两个人进了文轩阁。
琳儿拿了垫子给两人坐,之后支开婢女,亲自沏茶来喝。无名道:“琳儿你已如此身份,这茶差他们去沏好了。”
琳儿道:“这宫中百无聊赖,我这唯一的乐趣就是沏茶了,若是连这个都交给她们,我都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她双手捧着茶杯,送到陈远面前。
陈远亦双手接过,轻轻酌饮,赞道:“好香。”之后又喝一口,道:“沁人心脾,暖暖的,凉凉的。说不上来。”
琳儿眯着眼,骄傲地说:“我看师父右眼不专注,茶里加了些枸杞。”
陈远道:“用心了,我眼睛的确有些疼,只不过是旧伤,所以也不在意了。咱们姐妹相称便好,我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神玉姐姐’吧!”
琳儿摇摇头,道:“你看起来比我们还小!”
陈远笑道:“我十六岁证道,所以身体的年龄在那时候就定格了。纵然活一万岁,我也是这般模样。”
琳儿道:“我粗通些医理,想给姐姐治治眼睛,姐姐如果有时间,不妨在宫中玩些日子。”
陈远道:“如此叨扰,过意不去。”
琳儿道:“姐姐哪里的话,我在宫中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姐姐要是肯留下,琳儿开心还来不及,哪里有叨扰一说?”
陈远见她言辞恳切,便道:“我们二人前来,也正有饶你救治之意,我受的伤可不止这点。”她脱下上衣,将胸口的伤给琳儿看。“无名说你能治人,我这刀剑之伤,能治好吗?”
琳儿望着陈远胸前的白布,虽然陈远在客栈时换过,但此刻仍旧是鲜血满溢,足见伤势之重。
她一言不发,拉起陈远到自己床上,将珠帘白纱一齐放下,即解纱布与她疗伤。
无名啄着茶,百无聊赖。足足有半个时辰,两人才从床上下来,拉开床帐。
无名见纱布都已经除下,便问:“这么快就好了?”
陈远搂着琳儿笑道:“血是止住了,筋骨经脉却不通。”
琳儿面无血色,怏怏坐下,道:“我吩咐他们送饭过来吧,今天先这样,我有些脱力了。”
无名便去开门,吩咐廊下的侍女送饭。
陈远问道:“我们在这边,苏凌不碍事吧?”
琳儿道:“不碍事。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托人去传话,要他明早再过来给姐姐问安。今天晚上咱们三个一起睡。”她说到这里,又羞红了脸。
无名道:“有一件事,琳儿你知不知道?”
琳儿听她语气消沉,就已经猜到是那件事了,便低下了头。
“看来你是知道了。苏凌呢?他知不知道?”
琳儿一声哽咽,然后慢慢摇头。
无名问:“你是让宫人往家中捎信,才知道村子出事了的吗?”
琳儿点点头。
无名哀叹一声,“我就知道,依照你的性格,肯定在宫中住不惯,哪天不往家中寄信就不安生。”
琳儿此刻早已成了个泪人,想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住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城墙坚硬冰凉却带不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眼前人如流水,更无一个能倾心;锦衣华服之下,形体却日渐消瘦,唯一的念想,正是自己的家啊!可是家已经没了,提笔写下的一封封书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就得到了双亲亡故的消息。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这件事,更令人感到绝望的呢?能支持她活下去的,或许就是苏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