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十七年。
桓帝驾崩,其子苏权继承大统,改年号昭寰。
昭寰一年,新帝大婚,册封仪式于朝露台上,举国沸腾。新后乃朝中位于九卿之上的司徒大人慕封的次女。
慕家在朝中势力雄厚,慕封其姐又是中宫太后慕氏,如今慕家小女又被册为新后,原本权倾朝野的慕家又使得朝野上下震荡,风光可谓一时无两。朝中也并非无唏嘘之声,只是碍于慕太后威仪和慕相国权势,不敢微词。
相传新帝原本有意于保皇派的骠骑大将军东方御家的长女东方碧,因碍于不想留慕家口舌,也为了早日亲政,才不得不接受册封慕府次女为后。洞房合卺那夜,礼成后,新帝匆匆离去,至南书苑批改奏章,未至新后寝殿延坤宫过夜。举宫皆知新后不受皇帝喜爱,但迫于太后威仪,又不敢怠慢。新婚之后,慕太后却未曾追究此事,众人方才会意,皇帝非太后亲子,太后之心也就从未放在这不是自己真正儿媳的新后身上。渐渐,延坤宫门庭冷落,新后也鲜少出宫门,在宫中似有似无一般地存在着,几次宫中合宴,也是抱病推辞,皇帝留宿哪宫哪院也丝毫不过问,连皇帝身后伺候的工人也说,新后入宫后的半年时间里,几乎没见过真颜。
直至传来新帝宠幸最多的王美人突然因冲撞皇后,被皇后命人杖杀,阂宫震动,新帝身边的内务总管江德顺进南书苑禀告时,竟在门口踌躇了半晌不敢进门禀告。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去向新帝禀报此事,本想新帝必定勃然大怒,未料到,新帝在珠帘后听闻此事,沉默半晌后,竟失声笑了出来,江总管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圣意何为了。
“朕还当真以为皇后是个怯懦怕事之人,原这般杀伐决断,倒是不负她的姓氏。”隔着珠帘,皇帝口吻中的嘲讽一是藏夜藏不住,江总管低着头偷偷像珠帘内窥探,珠帘中的人影背厚厚的走着掩着看不分明。
这可为难了江总管,平时最善察言观色,如今却隔着珠帘难见天子真颜,只能从皇帝的语调中斟酌几番,但这话又不能回得慢,他斟酌了许久才试探地开口:“皇上早知道王美人仗着陛下宠爱在宫中横行,惹得阖宫怨声载道,却一直不闻不问,莫非是在等娘娘处置?”
“后宫之事,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王美人背景单薄,皇后若充耳不闻觉得过得去,朕又有何过不去呢?”皇帝的声音倒是云淡风轻,夹杂着积分戏谑,停顿了片刻,突然又言道:“淮东水患,国库拨去的赈灾银两又打了水漂,朕好不容易充给的国库,白花花的银子流了出去,朕连声响都未曾听到。襄王过几日入朝觐见,到时太后又要狮子大张口,要朕赏他多少真金白银,他日架于朕项上利剑,怕也是朕亲手所铸。”帘内传来“啪"的一声合上奏章。
“奴才惶恐”江德顺连忙跪下,新帝平日虽看似温顺宽厚,可以江德顺看来,新帝批改奏折时喜欢叫人放下龙案前的珠帘,实则也是心机深沉的主。江德顺不敢抬头,依旧跪着试探性地回话道:““襄王似乎并无意于谋反,只是太后爱惜亲子,而且前阵子闻说襄王有意于一女子向太后求婚,太后为之大怒不允,襄王一年未入王城。此次入朝祭祖,也是躲不过去了才勉强为之。”
“亏是他没有。”帘内的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后怎想得我这弟弟居然是个情种,你起来吧,也不嫌地上瘆得慌,可闻得是谁家的姑娘?”
江德顺应声这才颤巍巍地起身,低着的头一直不敢抬起:“宁寿宫向来口风很紧。但若皇上想要知道,奴才再吩咐下人去细查,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朕也就是好奇随口一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帘内的声音又变的风轻云淡,有一丝慵懒,却又又股子难测的意味:“朕自己后庭的事都管不过来,怕是没空帮襄王向太后美言几句了。何况太后一手好筹谋,朕立谁为后尚且自己不能做主,襄王无法抱得佳人也不足为奇了。”
“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置王美人一事?”江德顺问道。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处置的,皇后行事倒颇有太后遗风,反而让朕无所适从了。”帘内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喜怒:“去命人唤虞犀白来”
江德顺连忙躬了躬身子,恭敬地推出了南书苑,不一会儿,一玄衣薄甲腰间持剑,剑眉星目的年轻人阔步进殿,对着珠帘内的人恭敬地单膝下跪拱手行礼道:“微臣虞犀白叩见陛下。”
“都听说了吧。”帘内人的语气仿佛在谈一件坊间茶余饭后的趣事一般。
“却与娘娘昔日的韬光养晦却是大相径庭,微臣奉陛下昭命,负责这巍巍宫墙之内的宫人嫔妃以及陛下安全,自然也多于后宫行走,关于皇后娘娘还是有一些耳闻,但也都是说延坤宫是宫中最好伺候的宫苑,也从无听闻过有过多苛责下人的传闻。”玄衣男子恭敬地回答道。
“耳闻?你素来不是一个喜欢听这宫闱闲事的人,却对我们这位皇后娘娘的流言蜚语如此熟捻于心,似乎比朕了解的还多,朕倒是觉得有些惊奇了。”帘内的人轻笑道。
“微臣不敢。微臣奉命率领禁军保卫这各处宫苑,闲时听到些宫人茶余饭后的絮语,也是确实是常有之事。”虞犀白连忙。辩解道
“你紧张什么。朕只是开个玩笑。再说,你为什么留意这些,别人不知道,朕还会不知道吗?只要这些后宫的醋坛子不打翻在朕的前朝,朕也由得她们胡闹。”帘内的人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戏谑的玩笑,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里,随即话锋一转:“朕今早在一堆早已批阅过的折子的最底层,翻到了淮东南宜郡朝议郎柳盼的奏折,淮东水患,南宜受灾并非最重的地方,即便如此,柳盼却在奏折中写道: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饿莩载道,民皆具菜蔬之色,然官衙之内,酒肉奢靡,丝竹之声袅绕于耳……国库拨去的银子竟都养了这群羊狠狼贪之徒,而就这直言敢谏之人的奏书竟然被对齐在一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奏折之下,若不是朕从最底层抽取,竟不知这后宫醋意竟已波及前朝。朕可以忍受后宫的嫔妃之间肆意的争风吃醋,但如若把手伸到朕的龙案之上加以搅动,便是万万不能容忍。”
“微臣记得,这王美人的父亲正是这淮东南宜郡的司州,陛下是认为,是王美人私自翻动了龙案上的奏本,将柳盼的奏折藏匿在陛下已经批阅的奏折之中,妄图隐瞒淮东水患的真实情形吗?”虞犀白皱了皱眉头,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王美人虽然荣宠过盛,但私自翻动龙案藏匿奏本这样的事,也并不容易做到。这宫云诡谲,难道已然至此?
帘后的人也沉默着,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今日皇后娘娘所为,难道就只是单纯因为王美人冲撞了凤驾吗?”虞犀白被自己的推测着实惊到:“可是站在皇后娘娘的立场上,她置之不理不是更加是万全之策,毕竟仅凭王美人一人之力,何以到了可以搅弄前朝风云的地步。”
“这后宫之中,谁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朕的龙案上大做手脚,你与朕心中都清楚。你说的没错,皇后今日此为,确实令朕感到震惊。”帘内的人声音莫测,听不分明息怒为何:“若说只是后宫争风吃醋,倒也是不能全然说的过去。毕竟朕的这位皇后心性不定,入宫半年来,朕的事她全然不曾过问。朕以为是新婚之夜弃她而去于是对朕有些怨怼之情,自然也不愿细想其中缘由。而她也确实一直称病对朕避而不见,然今日种种,确不像她素日行事的风格。”
“其实臣对皇后娘娘入宫前的事还有一些别的耳闻。”虞犀白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娘娘是慕封次女不假,但十六岁以前似乎一直不住在慕府,慕府对外声称是其先天不足,一直跟着医术高明之人在避世之处休养。只是听闻她回到慕府后不余两年,慕府原本嫡出的大小姐却突然暴毙,慕太尉痛失爱女,这才命皇后娘娘回到慕府陪伴。去年襄王回京为先帝守孝之时,于慕府初见娘娘,便向太后请求赐婚……”
“你消息似乎比江德顺还要灵敏呢。”帘后的人哑然失笑。
“微臣奉皇上之命在宁寿宫安插眼线,自然会听到一些这样的坊间琐事。绝无窥伺皇家内事之心,还请陛下相信。”
“你是何想法朕很清楚,所以才要提醒你,这样的时局,别说是你,怕是朕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本心。”帘内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阿碧她心高气傲,不比寻常女子,朕是怕她过刚易折,有些事上沉不住气,你素来行事稳重,就替朕多关照些她。”
“是。”虞犀白拱手答道。
“至于皇后……如今暮色渐临,也是时候派个人来,不过看这行事,便是不想与朕做解释了。一个小小的美人,也确实不必解释。皇后是何心意,朕如今到真是是忖度不出了。”帘内的声音突然露出一丝莞尔:“也罢,朕也确实许久没有去看过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