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赫的街道，冷冷清清。
“夏，我们要怎么办？”贝蒂瑟瑟发抖，“如果找不到凶手，李维斯他”
“你能联系到给予你帮助的人吗？”夏雪宜担心不能照顾她。
“我可以写信，或者回去。但是现在没有马车，也不会有信使。”贝蒂预感到夏雪宜的意思，“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要怎么办？”
“我会在这里等她的马车。”
“你没有找到凶手。她的马车也许根本就不会来。”贝蒂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浮生本道在哪里，知道吗。”夏雪宜问。
贝蒂迷茫地摇摇头，“不会有人敢问这个问题的。你都看到了，她们的马车，还有骑士，还有奥古斯汀公爵夫人和杰奎琳的死。还有这里的人，他们全都跑了。谁还敢问她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带我去离这儿最近的镇子或者村庄，你认识路对吗？”夏雪宜做出决定。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如果你想在天黑前赶到的话。”贝蒂是个娇小但很果断的女孩。
品赫，作为高档度假区，它远离城市和乡镇。这是它繁华时的优点，也是它衰败后的缺陷。漫长无际的乡间小路，让夏雪宜很为贝蒂的担心。
“我没有穿高跟鞋，你该为我感到高兴。”贝蒂把裙角提起来给夏雪宜看，“出来旅行的姑娘，可不是坐在壁炉前的娇小姐。我可以徒步走上十公里。”
“我们只需要走十公里吗？”
“哦，夏，”贝蒂停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严肃。我都没看到你笑过。我们现在是旅伴，我们得相互照顾，包括彼此的心情和情绪。”
“好吧。我只是受了伤，笑，恐怕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哦是的，我忘了。”贝蒂窘得红了脸，“对不起，那么，我应该多照顾你一些。”
“谢谢。现在还不需要。”夏雪宜匀速前行。
“你的佩剑很漂亮。它是金的吗？看上去很昂贵。”贝蒂好奇地问。
“是的。”
贝蒂有些失望，“夏，如果我们不说话，接下去这三十公里恐怕会走得很累。”贝蒂想了想，“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话题，我可以给你讲。这样气氛就不会那么闷，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听。但是我不能不讲。这是我的习惯。”
“理解。”夏雪宜认为堂兄妹果然是一种很相像的种群。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贝蒂赶上夏雪宜的脚步。
“等我想好我想知道什么，我再告诉你。”
“哦，好吧。”贝蒂有一些扫兴。
在赶到那个叫做远谷的村庄之前，贝蒂没有机会为夏雪宜讲述更多奇闻逸事。夏雪宜胸肋间的疼痛越来越厉害，金蛇剑成了他的拄杖。贝蒂的步靴沾满了冻土的霜渍，未消的积雪使路面僵硬打滑。
“我们就快到了，”贝蒂担心地看着夏雪宜越来越苍白的脸，“你还可以坚持多久。”
“我很好。”夏雪宜指着远处村舍的影子，“我跟着你，走吧。”
远谷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庄，只有十几间农舍。这里比品赫贫穷得多，路很狭窄，人烟稀少。夏雪宜没有看到有马车经过的行迹。
“这是小村庄，不是那种大路上的村镇。我想，你是指的村庄是这一种。”贝蒂有些拿不定主意。
“安全吗？”夏雪宜问她。
贝蒂不知道夏雪宜指的是什么，“我想是安全的吧。我出来旅行都是住在这种小而安静的村庄，风景会比较好，适合画画。村里人也很友善，他们喜欢我给他们画的画儿。”
“你来过这儿。”夏雪宜环顾四野。
“来过。品赫、远谷这一带风景都很不错。你不用担心村里人怕生。一年四季来这里写生的人可多了。他们招待客人很有一套。”贝蒂安慰他。
“那么送你到这里，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夏雪宜停下脚步。
“送我？”贝蒂睁大了眼睛，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你是要走吗？”
“我得回去，李维斯的事我得处理。”夏雪宜拄着金蛇剑，小心地作了一个深呼吸。
“你是特意为了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贝蒂感动极了，“哦，我的夏，你还受着伤。你不用这样奔波，完全不需要。我可以在品赫照顾你，我知道旅行中要怎样照顾自己或者别人。李维斯是我的堂兄，担心他的人应该是我。”
“他是我的朋友。照顾好你自己，如果这里你确实来过。”夏雪宜向她确认。
“哦是的，放心吧，夏。我可以住在村里，然后给家里写封信。我在这里画过两个夏天的山谷，你不用为我担心。但是你的伤，我不可以让你一个人连夜回去。品赫什么都没有。我不可以这样做。”贝蒂很坚持。
“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思考一些事。”夏雪宜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聊天上，“不仅仅关系到李维斯。安心照顾好你自己。”
把贝蒂送到她熟悉的一位老妇的农舍，夏雪宜重又踏上归途。诚如他对贝蒂说的，他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这些天发生的这些事。
千头万绪，无数的碎片，毫无联系，又休戚相关。
离开魔爵骑士军团学院之后遇到的人和事，与学院那个世界彻底绝裂。夏雪宜看不到任何的隐性的关联点。除了五十岚大公，曾经是王尔慈的赞助人。
一座神秘的公国，转瞬覆灭。一个神秘的囚兽，突然出现。一个黑白颠倒的血肉沼泽，一个贯通生死的水下世界。声名卓著又离奇遇害的九级女魔法师。诚实坦率又言不由衷的城邦领主。精明能干却陈尸街头的品赫女主人。只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的魔女教主。智商捉急又无辜被抓的爵士小伙伴。偶然巧遇又不辞而别的远方大陆宫主殿下
夏雪宜的头快要裂开了。
这些还不是全部的要素，也许这些根本就是并不那么重要的要素。但是，这些比起王尔慈事件，已经让夏雪宜意识到，王尔慈对于岑凯文的爱是真的。
爱她，就不要让她成为星河爵士。
夏雪宜忽然觉得，像老班恩那样做一个街头魔术师，过上一辈子风餐露宿的生活，积攒一些可供他短途旅行的财产，其实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金蛇，触碰到夏雪宜的手心。冰凉。
“怎么，”夏雪宜把剑举起来，“担心我了？”
金蛇的头昂起来，看着他。
“我只不过是这样想一想，有些事，当你失去了，才会知道它的价值。”夏雪宜用额头碰了碰金蛇的头，“我真的希望，当时拿着老班恩的钱就跑了。找个麦堡那样的地方住下。吃着面包泡牛奶，比现在要幸福得多了。”
血红的信子吐出来，在夏雪宜的眉心里舔来舔去。
“我没糊涂，清醒着呢，别担心。”夏雪宜把金蛇挪开，“李维斯还在浮生樱主的手里。就算我想退休，也得先把他救回来。我们得赶回去了，明天一早，如果她守信的话，她的马车会在品赫等我。”
金蛇仍旧昂着头。
夏雪宜走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四野茫茫，空无一人，雪后的霜冻再次降临。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久，还不够两个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事实上，我还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本来是一堆灰。我的躯体可能是另一个人。你认识那个也许和我有点关联的人的原初的灵魂，这一点你告诉我了。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别的，全部都是空白。”夏雪宜与金蛇作伴，喃喃自语。
金蛇缠在剑柄上，往夏雪宜的怀里钻。
“如果你像我这样，有一个人形的躯壳，也许你会告诉我更多和他有关的事。不过，那样也许我会更加迷茫。”夏雪宜把金蛇剑裹在黑袍里，“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能感觉到。但是，我不是。他还没有成为我的灵魂，我的那一堆灰，还躺在那座博物馆的烛台上。我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点粉末。我的躯体，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他还算灵活，但他不是一个骑士。今天早晨那辆马车里的女人，给了我一个教训。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老班恩一定是弄错了，星纪爵士，不会是我这样的。”
战马，磨牙的声音。侵入夏雪宜的耳膜。
很突然。
夏雪宜没有觉察到马鞍，盔甲，铁蹄，是从什么时候进入他听力感知的范围。他放慢了脚步。乡野的夜雾，浓重，蒙昧。
金蛇从黑袍里窜出它高昂的头，第三只血眼睁开了，凝视着前方。
血色的光晕，在夜雾里聚合。雾向着光晕的中心汇集，夜幕变得浓黑，视线开始清晰。金蛇的信子快速地吞吐，雾被束成一个灰白的点。
夏雪宜闭上眼睛，他需要将这个白点从视网膜中抹去。
“嘶”金蛇的信子飞射出去，又吸卷回来。
夏雪宜重新睁开眼睛。
一匹白色的战马，安静地站在数步以外。银色的马鞍熠熠发光，精良的战甲覆盖在它的身上。夏雪宜的注视，使它兴奋地在地上踢挠它的铁蹄，用以表达着它久候的心情。
周围，别无他人。
“它是谁？”夏雪宜问金蛇。
金蛇的血眼阖上，慵懒地钻回夏雪宜的怀里。
“你是让它给我带路吗？”夏雪宜打扰它，不让它睡去。
金蛇毫不理睬。
“好吧，你是一个傲骄的贵族。”夏雪宜忍住侵袭着胸口的痛，翻身上马，走进迟迟夜幕。
